夜里,四处一片漆黑。
狂风将声音放大,暴雨将声迹掩埋。
沈玉瓷没敢点灯,摸黑着,将为冬日准备的被褥拿了出来,尽数将谢危裹了起来。
“好点没?”她看着那张冒冷汗的脸,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会下毒,并不会解毒。
“我去寻大夫。”
沈玉瓷有些着急,前脚才抬起,手就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拽住了。
“.....别去。”
那只手冷得让沈玉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皱起眉头,“你的侍卫呢,怎么不见他们?”
沈玉瓷叹了口气,“你且等着,我去取些煤炭,把屋子的炉火点上。”
但那只手仍然不松开,沈玉瓷只好凑上去,贴着谢危的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谢危急促地喘息着,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毒.....以毒攻毒。”
沈玉瓷手抖了一下,她下意识退缩,却被那只手拽住。
“......做不到。”
“快点!”谢危像是被气的,声音高了几分,“把你的素心劫刺绣拿出来,在屋里烧了。”
沈玉瓷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谢危不像是说谎,她哆嗦着,连连点头,脚步却半分未动。
素心劫是用雪山冰莲蕊和砒霜混制作而成,当时她去黑市的时候见到有人私下高价出售原材料就用了千机楼的银钱买了些。
他竟然连这都知晓!
而且素心劫遇热挥发,有致幻作用,比起曼陀罗的花粉更为柔和,效果更好,副作用就是容易自曝秘密。
谢危说完话后,拽着沈玉瓷那只手瞬间失了力气,从她手心滑落下去。
沈玉瓷心上一慌,脚步虚浮地回到店铺里,从层层毒绣里找到了绣有玉兰花的衣裙,将它带到了房间里。
她很清楚,一旦烧了这件衣裙,不只是她,甚至连谢危都会自曝秘密。
可她又不愿守在屋外,甚至这毒是否真的能攻毒,她都不清楚。
沈玉瓷做出了自己从未想过的行为,她将衣物放下,取出了锁,将房门锁住,重新拿起油灯把绣有玉兰花的衣物点燃了。
丝丝缕缕的青烟散发着沁人的清香,迅速钻入心肺,所有苦难和痛苦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轻松和喜悦。
沈玉瓷扔下手中的燃起的衣料,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快步走向门口,决定还是守在外面比较安全。
可当她要把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一只修长冰冷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整只手都笼罩在内。
“去哪里?”
温润的气息悄无声息贴近身侧,沈玉瓷一惊,看向床榻。
四层被褥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刚刚躺在地上疼得蜷缩起来的男人,此刻正无比危险地靠在身侧。
谢危体温依旧很低,但他面上的痛苦似乎消减大半,乍一看去,仿佛刚刚疼得冒汗的人不是他。
“去...接点水,口渴。”沈玉瓷屏住了呼吸,尽力将视线偏离谢危。
“为什么要去侯府?”谢危眯着眼,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百锦盛宴后,你本该有光明的前程,偏偏选了侯府,季明渊他凭什么?”
沈玉瓷一惊,“你说什么?”
这不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吗,谢危怎么会知道?
不等她反应过来,谢危靠近一步,将她抵在门上,深沉的眸子里泛滥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痛苦,悔恨,心疼,怜惜......
“殿下,你清醒一点。”沈玉瓷试图将他反常的行为归结为毒发,素心劫效果很强,不过吸入几口,便让人感知不到疼痛。
“我很清醒。”谢危往日的慵懒一扫而空,眼里只剩下清明的冷意,冷意之上似乎还盖着一层迷惘。
“明明是你救的我,哼,偏要让我说是你爹救的,沈雁回那个老王八蛋,坏得很。”
“我爹都没了,不许说我爹坏话!”沈玉瓷一阵头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巴掌呼在了谢危脸上。
谢危只觉得蚊子叮了自己,下意识拍过去。
“你爹啊,连你都骗,他......”谢危说了一半没说了,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骗?”沈玉瓷这会儿有些不清醒,她晃了晃脑袋,试图问清真相。
可巨大的倦意涌上心头,她哼了一声,靠着谢危昏睡过去。
刚刚还在撒泼的男人突然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女子,继而轻手轻脚将她放到榻上。
屋内青烟缭绕,谢危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女子,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谢危冷哼一声,眉头蹙起。
他拿起烛火,将烧了一半的衣裙再次点燃。
伤口处的血早已凝固,谢危猩红的眸子压抑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在青烟燃起不久后才渐渐被压下。
不知何时,屋外的狂风暴雨早已停歇,只剩浠沥沥的小雨。
窗口翻进一道黑影,青岩带着一身的水汽和血气地跪在谢危面前,满身狼狈。
“殿下,是二皇子的人,他们杀死了兵器制造谷的半数奴隶,大多为平民百姓。”
“侯府和二哥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谢危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青砚呢?”谢危看向他身旁空着的空地,冷不丁问了一句。
“逃散时太匆忙,我们分散开了,不过他当时说,若是顺利潜入西夏,便去为殿下寻皇室的毒酒。”
“青砚若是跟着商队过去,应当是没问题,毒酒,他恐怕是拿不到的。”
青岩低垂着脑袋,“殿下,手下来报,司徒强的爹娘已经找到了,都放在天香楼的后院养着,平日里有人看守。”
“不必了。”谢危眼里投下一片冷意,“此人不必再留。”
“原本是图他一片孝心以为是可造之才,谁能想到这孝心也是假的。”
天香楼里莺歌燕舞,花红柳绿,丝毫不受暴雨影响。
司徒强踏着踉跄的脚步朝后院走去,门口的守卫没有拦他,他顺利进入了屋内。
那老两口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上天保佑的字眼。
“非得手上有胎记才是你们儿子?”司徒强干笑着,眼里满是讽刺。
“早在常州城的时候,你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那个投井无人认领的尸首,就是你们的好儿子!”
妇人一脸痛苦地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这些日子,我不是做得挺像的吗,怎么非得要闹这一出呢,我好好给你们养老送终不好吗?爹,娘?”
老两口盯着他手里滴着血的刀尖,尖叫着,求饶起来。
天香楼的后院传来一道凄厉的声音,很快就被欢悦的演奏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