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瓷看着妇人,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嘴角哆嗦着。
一定是昨夜吸入太多曼陀罗花粉,其实她已经死了,一直到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觉。
她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这幻境,醒来发现她已经被张丑杀死了,亦或是回到了上辈子,再无逆转的机会。
“你瘦了...”
严氏扯了扯嘴角,拼命挤出一个笑,伸出枯瘦的手,探了过来。
沈玉瓷赶忙贴上去,让那苍老的手能触到自己的脸。
冰凉的手和滚烫的泪一同出现在脸上,告诉她这不是梦。
沈玉瓷压抑多日的苦痛像是得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紧紧抱住瘦骨嶙峋的娘亲,像儿时那般,嚎啕大哭。
可李嬷嬷曾经告诉过她,娘因为遇刺之事伤心过度,怕是猜到父亲也遭了不测,所以才不愿醒来。
明日就要起程了,沈玉瓷不想在娘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让她只看得见自己的悲伤,强迫自己抑制情绪,暗示自己多笑笑,不要让娘担心。
可当她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脸的时候,娘却嘲笑她笑得真丑。
“阿瓷,娘已知你要去京城为沈家谋出路,娘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若是...若是今后撑不下去了,就回来江南,回来常州,失败认输没什么的,真的,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咳咳咳——”
“娘,你别说了,女儿都听你的,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回来接你去京城,去看看当今圣上脚边是什么样的......娘?”
严氏闭上了眼,安安静静地,嘴角还噙着笑,极为安详。
沈玉瓷泪眼婆娑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颤抖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一旁服侍的李嬷嬷叹了口气,无奈道:“前几次也是这般,夫人清醒了一会儿就昏迷了,大夫说,这是心病。”
“不过今日是夫人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前几次姑娘都没在这,夫人醒了都是在发呆,也不说话......”
是啊,娘和爹一直恩爱有加,沈玉瓷至今都没敢告诉娘爹已经死了的消息。
可娘每次醒来,都不曾问过爹的踪迹。
听说恩爱的两人会心有灵犀,是不是娘早已知晓爹已惨遭不幸?
沈玉瓷瘫坐在床边,失魂落魄地看着沉睡的妇人,心如刀绞。
..
第二日,常州城城门口。
青石板上马蹄不安地踏着,时不时啃下城门边上的野草。
春桃叹了口气,“姑娘,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再不走怕是误了时辰。”
原本要留春桃照顾娘亲,但李嬷嬷说自己一个人足矣,便让春桃跟着出发了。
车窗外的风带着露水的凉气,沈玉瓷忽而扯开半幅车帘,惊飞了落在车前的麻雀。
“再等一刻。”
原本寂静的街道也陆陆续续有了商客,笼罩在雾霭里的常州城渐渐明朗起来。
官道尽头的人流突然撕开豁口,月蓝裙卷着泥点子闯进视野,顾婉儿单手提着绣鞋狂奔,发间金步摇摇摇欲坠,甩出诡异的弧度晃得人眼花缭乱。
顾婉儿身后五十步开外,一辆紫檀木马车紧随,顾知府拼命抹着额头的汗珠,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盯着前面失了体态的女儿。
“成何体统啊!”
意识到顾知府还跟着,顾婉儿停了下来,赤脚踏上马车踏板,足底沾着的灰尘簌簌落在马车上,留下一个脚丫印子。
“爹,我说过不用你这马车,我和沈姐姐坐一辆就够了!”
“胡闹!”顾知府抓着车窗的指节泛白,“你可知京城如今——”
“顾知府。”
沈玉瓷已经下了马车,晨光穿过树梢漏在她身上,头上白色的簪花格外醒目。
但是她光是立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自从沈家遭了变故,沈家姑娘沉稳了许多。
就连情绪激动的顾知府也下意识缓了语气,“小女顽劣,还请沈姑娘多照拂。”
“顾知府客气,应该的。”
“我来前可是不舍昼夜,才赶制出这一批成品。”
顾婉儿见自家爹冷静下来了,献宝似的,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全是清一色的方块状物品。
这是初级成品,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一批已经很赶了。
沈玉瓷点了点头,“若是将来能刻上花纹或者制作成花朵状更好,现在这批可以作为初级实验品。”
“知我者莫若沈姐姐也!”顾婉儿眼前一亮,兴奋地抱住了沈玉瓷的手臂。
明明沈玉瓷比顾婉儿小一岁,不知为何顾婉儿偏偏要喊她沈姐姐。
顾知府捂住双眼,没敢说自家女儿那双手刚刚提着绣鞋在官道上跑。
但在顾知府眼里就是一些胡闹玩意,知府的女儿怎么能去做商贾的事情呢?
可耐不住自家女儿的恳求,顾知府几乎是被烦透了,才咬牙切齿地答应了顾婉儿的请求。
“此去京城定是路途遥远,这是衙门的守卫,若是不让他们跟着我不放心。”
“婉儿啊,去京城可别乱惹事,若是有什么事情找沈家姑娘商量着来,听到没?”
“爹——!”
比起顾婉儿强烈拒绝的态度,沈玉瓷倒是坦然接受了。
“顾知府思路周全,小女在此谢过了。”
临别时,顾知府抹额头汗珠的手帕也往眼角抹,他摆摆手,不舍地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
直到身后的城门再也看不见,沈玉瓷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顾婉儿掀开车帘,伸头往外望,面上兴奋难掩。
“真期待,我还没去过京城呢。说实话你那日喊我,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到现在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此时刚刚进入盛夏,江南的春日才刚刚过去,路上还有不少盛开的野花,漫山遍野,绚烂绮丽。
这两日都是在马车颠簸中度过的,再熬到今夜就到京城了。
无精打采的顾婉儿捶着腰背,掀开帘子继续看窗外,沈玉瓷低头专注地刺绣。
突如其来的小雨落了下来,马车在雨雾中颠簸前行,在路上留下长长的车辙印子。
“沈姐姐这牡丹绣得比真花还绝”,一直在看窗外的顾婉儿突然探头过来,发梢还带着几滴雨水,“就是针脚比我们家那边...比京城绣娘还要野。”
沈玉瓷抬头看了她一眼,“顾...婉儿见过京城的刺绣?”
“电视...戏台上见过。”顾婉儿蹲了下来,几乎将头埋进绣品里,“这般艳丽的丝线,像是用血浇灌出来似的,反而让人眼前一亮。”
车辕突然急转,两人朝着同一侧倾倒,耳边传来破风的声音,再睁眼时候车里多了几枚箭羽。
“抓稳!”
马车夫喊了一声,马匹猛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