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并未拦住冷凝冽的马车,只是在马车驶过深巷时,远远地躬身一礼。
阳光被高墙遮挡,只余几缕光线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此举为何,不言而喻。
马车帘子缓缓落下,遮住了冷凝冽的视线。
种岩发现了巷口的人影,他眼神一凛,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却又缓缓松开,最终只是沉默地护卫在马车旁,不做询问。
有人尾随他们去了王府。
不止今日,已经接连多日,王府外面都有鬼鬼祟祟的探子,像阴沟里的老鼠,窥视着这座高墙深院。
种岩离开时,走到冷凝冽身边,微微躬身,压低声音说道:“郡主,那些尾巴,属下去处理。
冷凝冽微微颔首,没有制止。
宁王回府后,听闻冷凝冽今日出了门,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她的院子里。
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他高悬的心才算落了地。
他故作轻松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他走到冷凝冽身边坐下,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账本,已经交给皇上了。”
冷凝冽抬眸,看着宁王鬓边新添的几缕白发,心中微涩,面上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父王英明,定能妥善处理此事。”
宁王放下茶盏,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简单提了一句:“至于沐钧,他……只是说意外出现在那里。”
冷凝冽心中了然,她微微一笑,赞道:“大哥聪慧过人。”
可她心里清楚,皇帝并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当日红鸾阁人声鼎沸,必定有人见过他。
况长明事后未报给她任何讯息,说明有事情发生,但被宁王拦截,不欲她知晓。
冷凝冽回想起前世,冷沐钧并未参与过深,想必那朱雀令,还是冷凝雪他们一伙人搞的鬼。
宁王见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起身:“阿冽,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派人去请太医!”
冷凝冽摇头:“女儿没事。”
宁王见她很平和,这才安心了些。又补充道:“春猎将近,也不知你兄妹二人是否还能恢复好。前两年你脾气大,又不听话,都没参加。今年不同往日,为父希望你跟哥哥一同出席。”
冷凝冽点了点头,声音虽哑,却带着几分坚定:“父王放心,女儿的伤势并无大碍。”
关于暗影阁的事情,宁王没问。
关于如何处理冷凝雪,冷凝冽也没问。
冷沐钧一力承担,明知自己被利用却也心甘情愿,不想冷凝雪受罚。
王妃纵然愤怒怨恨,却也舍不得养了多年的女儿,再加上儿子的哀求,终究是心软了。
所以,冷凝雪依旧在祠堂禁闭,只是现在有人严格看守。
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还不能让王府与冷凝雪彻底脱离关系。
冷凝冽也不急于一时,她要慢慢地引出冷凝雪背后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春猎就在三月末,皇祖母的寿诞就在次月,不少皇子公主都会参与,若是能猎得珍奇之物,便可献宝。
世家公子小姐们也都会盛装出席,一来是在皇室面前露脸,二来也是为了相看姻缘。
上一世,皇帝在猎场受惊,太子受伤又被处罚,朝局动荡,给了三皇子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之后便是四处栽赃陷害,安国内乱。
宁王府岌岌可危,长安侯府一夜败落,镇国公府……
冷凝冽努力思考着目前的局势,想要把这团乱麻理出头绪,可身体的不适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出入也多有不便。
工部侍郎刘中原带着家人前来探望冷沐钧,宁王没有让人通知冷凝冽。
她便静静地听着王府的动静,听澜告诉她,王爷与刘大人商议婚期,就定在中秋之后。
好快!
冷凝冽心中一惊,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她没想到,父王已经行动如此迅速,是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吗?
他急于将冷凝雪嫁出去,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稳固宁王府的地位?
亦或是……两者皆有?
隔天,西境将军府的探望便如约而至。
老夫人带着一堆名贵的药材补品,云念九还有他的姐妹也一同前来探望。
冷沐钧那边倒是没什么,只是当云老夫人看到冷凝冽左肩到手腕都被夹板固定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紧紧握住冷凝冽的手,声音颤抖着问道:“如霜,你这是……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虽然知道是冷凝冽救了冷沐钧,但云老夫人却不曾想,她竟伤得如此严重。
冷凝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夫人,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
云念九也有伤,但相对来说并不影响行动。
宁王府求来御赐的伤药也第一时间送到云家,所以云老夫人对她的不满早已少了许多。
云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叹息道:“傻孩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要好好养着。”
云家七小姐看着冷凝冽,莫名感慨了一句:“好在不是伤了容貌,不然小郡主还不得伤心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针,刺痛了宁王的心。
他瞬间变了脸色,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若是女儿的容貌受损,那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连忙打圆场,她拉着冷凝冽的手,连声夸赞:“真是个好孩子,勇敢又善良,还如此爱护兄长。往年那些流言蜚语,定是有人故意抹黑你!”
她转头看向宁王夫妇,语气诚恳:“日后可要好好查查,看看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败坏如霜的名声!”
冷凝冽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夫人放心,我不在意。”
宁王夫妇与老夫人等人去了正厅,大约是商议婚事。
云念九则留下来陪冷凝冽说话。
听澜识趣地端茶倒水,又将院子里的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她将空间留给两人,自己则守在门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冷凝冽的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
冷凝冽将之前关于船舶超重的情况向云念九透露。
云念九听后,眉头紧锁,他惊讶地看着冷凝冽,问道:“阿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太过危险。”
冷凝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朱雀令,递到云念九面前。
云念九看到朱雀令,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和震惊:“你怎会有此物?”
冷凝冽看着他,语气平静:“冷凝雪给我大哥的,我也好奇,她为什么会有。”
云念九追问:“你怀疑她?”
冷凝冽反问:“你不怀疑吗?”
云念九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之前不是问我,那日匆匆离开是去做什么吗?”
“你不是问了劣质铜钱?”
冷凝冽装傻充愣,掩饰住眼底的情绪,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云念九看着她,轻叹一声,知晓她聪慧,也明白她藏拙,便不再隐瞒,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你可知,我云家弓弩,箭矢皆用玄铁打造。最近,有人发现这种工艺被偷盗,而且有大量玄铁消失不见,数量不详,绝非少数。”
听他坦言,冷凝冽便低声提醒:“我问暗影阁的第一个问题,已经发生。在那之前,府里的侍卫帮我打探消息,提到了一件事情,或许对你有用。”
“什么?”
“市舶司运载铁矿的船只超载,隔一段时间就有几个批次。除此之外其他船只也有此类情形,多余的东西不见踪迹。有进也有出。”她一边说一边蹙眉。
话太多了,嗓子还是火烧火燎般痛痒难忍。
云念九端了杯茶给她,冷凝冽盯着他起茧子的手,微微叹息。
冷凝冽吩咐听澜从桌案那边拿来她画的双鱼银锁图案,递给云念九。
云念九看着图纸,又看了看手中的朱雀令,陷入了沉思。
冷凝冽犹豫片刻,坦诚相告:“许多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最终的目的,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