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卓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据理力争:“父亲,董小姐身上有伤,且明显有人追杀她,她父亲董祥也是因冲撞王府才被带走。我们不明不白把她送去永安府,如何说得过去?”
赵珏脸色铁青,挥手打断他:“你懂什么!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董家的事情水深得很,永安府自会处理,我们侯府不能沾染半分!”
赵鸿卓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毫不退让:“我不送!人是我救回来的,我就要负责到底!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送去府衙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
赵珏气得浑身发抖,见儿子固执己见,怒火中烧,扬起手掌,“啪”一声脆响,狠狠扇在赵鸿卓脸上。
赵鸿卓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指印,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倔强。
见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赵珏心中一痛,怒气稍减,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上前抓住儿子的胳膊:“小卓,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听爹一次,把董小姐送走,立刻送走!这个麻烦,我们赵家真的惹不起!董祥和那个梁园敢去堵王府的门,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你还看不明白吗?你现在贸然插手,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成了别人的棋子!一旦卷进去,生死难料!我们侯府如今风雨飘摇,你就别再给家里添乱了,行不行?”
“爹!”赵鸿卓捂着脸,满眼都是不解和委屈,“你倒是说明白啊!到底是谁在背后?到底有什么麻烦?你总是这样话说一半,藏一半,我上哪儿明白去?”
他的声音带着被打后的沙哑,目光在厅内扫过,仿佛连这熟悉的厅堂都透着一股压抑。
赵珏看着儿子急切又茫然的眼神,心中苦涩,却只能无奈地摇头:“儿啊,不是爹不说,是爹不能说啊。”
他怎么敢说?
没有证据,全是猜测,一旦挑明,以儿子的性子,只怕会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去,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父子二人,一个焦灼担忧,一个委屈不甘,在大厅中对峙良久。
赵鸿卓看着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底深藏的忧虑,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好,等她醒来,稳定一些,我便亲自送她去永安府。”
赵珏闻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带着微颤:“别怪爹心狠。没了婉儿,爹不能再失去你。”
听到“赵婉儿”这个名字,赵鸿卓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嘴唇紧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吭声。
屋内光线似乎也暗淡了几分,映照着父子俩各怀心事、同样沉重的脸。
提及逝去的女儿,赵珏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仿佛淬了毒的利刃,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今日,务必把人送到府衙!送完立刻回来,不许在外逗留片刻!我出去一趟。”
赵鸿卓抬起头:“爹,你去哪儿?”
赵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只沉声道:“去见个老朋友。”
说完,他不再看儿子,转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了府门。
赵珏行色匆匆,刚走出侯府不远,便在街角迎面遇上了许正昭。
许正昭一袭青衫,见到赵珏,脸上立刻堆起温和有礼的笑容,拱手道:“侯爷,别来无恙?今日这是要去何处,如此匆忙?”
赵珏此刻心急如焚,哪有心思与他寒暄,只冷淡地点了点头,敷衍道:“许大人,本侯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叙。”
说罢便要侧身离去。
“诶,侯爷留步!”许正昭却像没看见他的不耐,笑着上前一步,恰好拦住了他的去路,口中滔滔不绝地说起一些朝堂趣闻、京中闲事,言语间看似随意,却句句都透着拖延之意。
“侯爷可知昨日城西的李侍郎家……”
赵珏强压着怒火听了几句,见对方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脸色越来越沉。
许正昭那副故作亲近、实则疏离的虚伪模样让他厌恶至极。
终于,赵珏耐心耗尽,猛地一甩袖,厉声道:“许大人!本侯说了有要事!请让开!”
撂下这句话,他看也不看许正昭瞬间变化的脸色,径直推开他,快步离去。
周围路过的行人见堂堂长安侯如此失态,对着一位官员近乎呵斥,都有些诧异地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许正昭站在原地,看着赵珏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缓缓隐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冷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故意恶心赵珏,在大庭广众下拉开与长安侯府的距离,撇清关系。
赵珏根本没心思理会许正昭的挑衅,他现在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办法见到冷凝冽。
他必须要问清楚,对方一再将他儿子牵扯进这些漩涡之中,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道真要将他长安侯府逼上绝路吗?
如今的局面,他深感无力,朝廷中那些伸向他的手,无一不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出了侯府,本是目标明确,但真到了要去寻人的时候,赵珏却又犹豫起来。
他脚步生风,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疾走,却迟迟没有走向最终的目的地。
心里像是揣着一团乱麻,让他烦躁不安。
跟在身后的心腹侍卫见他神色不定,步伐杂乱,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跟着。
一行人竟围着靖安王府外围的几条街巷,来来回回转了一趟又一趟。
赵珏眉头紧锁,眼神焦虑地四处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侯爷,”侍卫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后面有尾巴跟着,不止一拨人。”
赵珏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果然如此。
他现在就像是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对侍卫吩咐道:“你们在此处守着,甩掉他们。”
说罢,他转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那是通往暗影阁的方向。
既然无法直接接触,借由暗影阁引路,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暗影阁内,依旧是那般幽静神秘。
虞掌柜一身素雅长袍,坐在茶台后,亲自为赵珏沏茶。
袅袅茶香弥漫开来,却驱散不了赵珏眉宇间的憔悴和忧虑。
侍童奉上热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侯爷面色憔悴,神思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虞掌柜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赵珏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侍童退下的背影,沉声问道:“掌柜身边的人,似乎经常更换?”
虞掌柜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淡淡一笑:“人来人往,皆是常态。”
赵珏不再旁敲侧击,转回了正题,语气凝重:“听闻贵阁可知天下事,今日,本侯想来求证一二。”
虞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桌案一角,笔墨纸砚早已备好,静待来客书写疑问。
赵珏却摇了摇头,拒绝了纸笔,目光灼灼地盯着虞掌柜,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女儿婉儿,究竟是死于谁手?”
这个问题,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日夜不得安宁。
虞掌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抬眸看向赵珏:“侯爷确定,今日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赵珏沉默了良久,厅内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
最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是无比坚定:“就这一个问题。”
虞掌柜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吐出了几个字:“弹指神通徐文忠。”
听到这个名字,赵珏脸色骤然剧变,瞳孔猛地收缩,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徐文忠!孔雀园的常客,南宫雀的座上宾,徐家的人!
他们赵家与徐家素无冤仇,甚至与徐文忠背后的六皇子也并无太多直接的冲突,为何要对他女儿下此毒手?
仅仅是为了所谓的争权夺利?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不多时,先前退下的侍童快步走到虞掌柜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虞掌柜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挥手示意侍童退下。
等木门再次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虞掌柜才重新看向脸色煞白的赵珏,缓缓开口:“侯爷,我家主子有令,送您一句话。”
“哦?”
赵珏心中一动,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什么话?”
他还有许多疑问尚未得到解答。
“在说这句话之前,”虞掌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家主子提出,今日侯爷所问之事,所需的报酬,是长安侯府世代相传的那支御赐长枪。”
此言一出,赵珏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甚至比刚才听到杀女仇人的名字时更加阴沉。
那支长枪,是御赐,象征着赵家累世的赫赫战功和无上荣耀,是长安侯府的根基与象征!
暗影阁竟然敢要这个!
虞掌柜仿佛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拖长了语调,反问道:“还是说,侯爷觉得,令爱的真正死因,这个真相,不值一杆长枪?”
值!怎么可能不值!
为了女儿的真相,他可以付出一切!
赵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贵阁果然好大的胃口,好会做生意!本侯应下了!”
然而,虞掌柜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侯爷,”虞掌柜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我家主子让我转告您,无论如何,请小侯爷务必保住董悦的性命。”
赵珏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什么意思?!”
他刚刚才下定决心要将董悦送走,为何暗影阁的主人却要他保住她?
这前后矛盾的指令让他彻底混乱了。
虞掌柜缓缓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走到赵珏身边时,脚步微顿,意有所指地劝道:“侯爷,我家主子前些时日曾说过一句话,权势,才是这世间最好的补品。侯爷现在需要做选择!”
权势,最好的补品……这样啊!
催他站队了是吗?
倒是跟永冽郡主如出一辙。
想到对方与暗影阁似乎有些牵扯。
赵珏身形一晃,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凉之意。
他自嘲的笑了下:“你家主子……”
话到嘴边想到了什么,表情僵硬地止住了话题,沉默地随着虞掌柜向外走去。
那句呼之欲出的疑问,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暗影阁的人将失魂落魄的长安侯送出了那条幽深的小巷。
回到主街的喧嚣中,阳光刺眼,赵珏却觉得浑身冰冷。
心腹侍卫见他脚步踉跄,连忙上前搀扶,语气透着焦急:“侯爷,您脸色怎么这么差?里面的人可曾为难您?”
赵珏被他扶住,这才勉强站稳,目光空洞地扫过街上熙攘的人群,车马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嘴唇翕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侍卫说:“他说的是……他家主子,不是阁主。”
这句近乎呓语的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侍卫耳中。
他搀扶着赵珏的手臂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侯爷:“主子?侯爷,您的意思是……”
暗影阁……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