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侧身，低声向冷凝冽禀报：“图和，加纳的师弟。”
哦。
冷凝冽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单音，淡得像拂过的风。
景秀垂首，用身体的微小姿态无声地请示着自家主子。
太子见冷凝冽半晌没有反应，便温声劝道：“阿冽，你三哥也是一番好意，想切磋切磋，看看你的侍卫合不合格，不如就让他们比试比试，指点一二？”
云念九一步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冷凝冽护在身后，声音沉稳：“王爷毕竟多年未在军中，阿冽又是个姑娘家，三殿下的人若执意要挑战她的侍卫，未免有失身份。不如……由下官陪三殿下的人过几招，如何？”
他这话，明着是商量，实则半分退让也无。
对方打定了主意，不会接受他的提议。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话里带着刺儿：“老九，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般比试，岂不是欺负人？”
景秀闻言，不再沉默，他向着冷凝冽的方向深深一揖，语气铿锵：“郡主，属下愿接受挑战，绝不堕宁王府威名！”
呵……
冷凝冽终于有了点反应，一声轻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随便比划两下便罢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莫要扰了将军府的清净。”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根针，一下扎了三皇子，一下又刺了景秀。
景秀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转身对着那图和一抱拳：“请。”
将军府的下人种岩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府中的练武场。
图和是个急性子，甫一站定，便迫不及待地抢先走到了场中，景秀随后跟上。
两人也无甚客套，图和暴喝一声，率先发难。
他手中大刀势大力沉，每一次劈砍都卷起一阵劲风，招招都朝着景秀的要害而去，攻势猛烈，一往无前。
景秀身形虽然灵动，腾挪闪避，剑光格挡，却显得颇为吃力。
他像是已经用尽了全力去招架，额角渗汗，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双方过了几十招便有些落了下乘，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不多时，场上胜负已分。
图和一刀横扫，景秀“踉跄”着跌出圈外，他单膝跪地，喘息着抱拳道：“阁下勇猛，景秀甘拜下风，多谢手下留情。”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其中门道，只当是图和武艺高强。
但在场的太子、三皇子、云念九等人，哪个不是眼力非凡之辈？全都看得分明，景秀那看似竭尽全力的狼狈，分明是演给他们看的。
“属下技不如人，给王府丢脸了，还望郡主恕罪。”景秀垂着头，快步走回冷凝冽身后，低声请罪。
冷凝冽只“嗯”了一声，再无多言。
景秀便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见她这般少言寡语，三皇子按捺不住，直接挑破：“阿冽，你这手下，莫不是故意让招吧？还是说，宁皇叔的人，这些年当真退步了不成？”
冷凝冽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声音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三皇兄说笑。父王不管军中事务多年，府里的人自然疏于操练，不过是些花架子，如何能与皇子府的精锐相提并论。”
她说话时语调轻柔，态度温和，面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话听在太子耳中，心里微微一刺。
这丫头，对他可从没这般‘和颜悦色’过，那疏离和防备，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三皇子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他身后又有一人排众而出。
那人一身灰蓝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中气十足地朗声道：“兵部副指挥使藏锋，听闻郡主新收用了暗影阁黑白双煞中的黑雨，特来讨特来讨教一二，恳请赐教！”
藏锋？
冷凝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此人，她有些印象。
他是上一任禁军总指挥的关门弟子。
而上一任禁军总指挥与副总指挥，情同手足。
如此算来，这藏锋与她和云念九，倒还真能攀上些同门师兄弟的情分。
藏锋的武功不弱，据说得了他师父的十成真传。
能在兵部做到副指挥使这个位置，黑雨对上他，胜算恐怕不大。
即便暗影阁凶名在外，黑雨也不过是江湖上的顶尖杀手，与军中这种系统操练出来的高手相比，终究还是差了几分底蕴。
云念九眉头微蹙，盯着藏锋沉声道：“藏副指挥使，若真要论起来，你我二人，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
“下官不敢高攀，云将军客气了。”藏锋面上并无波澜，坦然受了这话。
黑雨见状，不再犹豫，迈步出列。
经过冷凝冽身边时，他微微低头，只听见自家主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吩咐道：“不用赢。”
他心中虽有些许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
毕竟对方实力强劲，他即便输了，也算在情理之中。
太子那边始终未曾插手，他与三皇子明争暗斗多年，彼此的路数也算摸得清楚。
眼下这番比试，不过是双方的一次小小试探罢了。
藏锋同样是用刀，刀法却比先前的图和要精妙许多，收放自如，刀锋凌厉，隐隐带着一股沙场铁血之气。
黑雨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对方的招式，两人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刀光剑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很快，三皇子便笑着开口调侃道：“藏锋的师父，当年可是没少夸赞郡主天资聪颖，想来郡主的身手，也定然十分了得。”
云念九闻言，轻笑一声接话道：“郡主的天赋确实不错，只可惜她不喜习武。不然，下官陪殿下活动活动筋骨。”
太子也适时开口：“在场诸位，恐怕无人是你的对手，也就是藏锋，或许还能与你过上几招。”
三皇子朗声笑道：“哪里有人是老九的对手？不过，若是郡主愿意赏脸，倒是可以指点藏锋几招。”
永嘉公主却直接冷哼一声：“上次阿冽出手，差点闹出人命，还是算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提及长安侯府那桩旧事，庭院中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一瞬，倒也没人再敢怂恿冷凝冽下场。
三皇子身边的图和见状，连忙插话道：“若是我师兄加纳还在，倒是可以向云将军讨教一番。”
永嘉公主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那可未必，老九的功夫，在整个永安城也找不出几个对手。你那师兄又不在此处，提了也是白提。”
图和的脸色微微一变，刚想反驳，却被三皇子用眼神制止。
三皇子朗声道：“永嘉你可能有所不知，西凉国高手如云，加纳更是西凉巫谷的第一高手。传闻，我安国之中，能与他比肩者，寥寥无几。”
“可我怎么听说……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太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看来，这西凉所谓的高手，也不过如此，并未让人大开眼界。老三，你这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些？”
“叮！”
练武场中，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伴随着长刀插入地面的闷响，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黑雨已然无力招架藏锋的攻势，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对方直取要害的一刀，却还是被逼得狼狈不堪，差点便受了伤。
藏锋却不依不饶，紧追不舍，下一刀便直冲黑雨面门而去。
黑雨一个急促的闪身，终究还是被逼下了比武台。
藏锋收刀而立，微微喘息着，对着黑雨拱了拱手：“承让。”
“兵部高手如云，佩服。”黑雨算是完成了冷凝冽交代的任务，也不多言，径直走回冷凝冽身后，垂首侍立，不再吭声。
“能在藏锋手下坚持这么久，阿冽，你这侍卫当真不错。”永嘉公主点了点头，对黑雨的表现颇为赞赏，“回头你若是不想用了，记得送给我。”
三皇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病态的红晕，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浮：“皇兄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这么长时间了，可曾有人见过加纳的尸首？”
尸体？那你可别想见到了。冷凝冽心中冷笑，既然你想试探，我自然不能让你如愿。那加纳的尸骨，怕是早就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见三皇子折腾了这许久，冷凝冽也觉得有些乏味了，轻飘飘地开口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两位殿下，公主，告辞。”
云念九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踏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不容分说的坚持：“我送你回去。”
他往前一站，那股子担忧和护卫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来。
太子轻咳一声，打断了云念九，脸上是温和的笑容：“阿冽，天色不早，本宫送你回府吧。”
说着，他又转向三皇子，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推却的意味：“三弟，永嘉劳烦你护送她回宫。”
冷凝冽垂下眼帘，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颔首。
永嘉公主何等玲珑心思，一听便知太子用意，她可不想再掺和这趟浑水。
她斜睨了三皇子一眼，随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三哥，别磨蹭了，出来一天了，一起回去吧！”
说罢，也不管三皇子乐不乐意，永嘉公主直接上手，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力道大得让三皇子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三皇子被她拽得七荤八素，心底那点不甘和算计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散了大半，只能认命地被拖走。
冷凝冽随着太子，登上了太子府的马车。
马车出去很远，太子才率先开口，声音温润：“阿冽，今日老三的试探，可有神恶魔想法。”
冷凝冽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没什么，小事而已。”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轻微“咕噜”声。
马车行至一处僻静街角，忽地“吁——”一声，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太子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何事？”
“下官钟鸣，有要事禀报，还请太子殿下移驾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