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僵硬在御座上一动不动,甚至要思考很久才能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即使她不来,即使利维坦没有点名要他的人头,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是十二柱国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哪怕没有人鱼肉,他也只剩不到十年时间。
“……十一队已经可以…撑起来了。”
这是他的直系下属,队长是【阴阳师】,副队长是【月读】,都是天津一手扶持起来的。
天津向她笑了笑,嘴角咧开很小的弧度。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老头固执的开始学习古扶桑的文化,穿和服木屐。
好像这样可以让他的领域真的成为高天原,可以让他更近的触碰到神的领域。
不光是学习语言,不光是化用服饰食物,他如今连笑容都变得像那个民族一样恭谨客套。
他甚至给自己取了扶桑的名字,叫大和文彻。
……即使他从未见到过真的扶桑人,这个民族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彻底消逝了。
女巫得到了答案,她从虚无中缓缓抽出一柄藤蔓编织的法杖。
她紧紧的盯着天津,盯着这个曾经叫袁诚,如今却叫大和文彻的男人。
盯着这个从她进入特管局就一直照拂着她的旧友。
直到那花白的头发晃到了她的眼,赫卡忒才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老了。
她想那个问题也不必问出口了,再多的问题也只会让两个人更加难堪。
“……来吧。”天津笑起来,可是僵硬的脸颊只能不自然的抽搐。
来结束这一切,结束他的痛苦。
大和文彻,或者说天津、袁诚,他过去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是第一位成为柱国的天才,他给自己的领域取了神国高天原的名字,他的代号是天照大神的简称。
他惊才绝艳,有无限的野心,他喜欢留半长的头发,穿亚麻质地的衬衫,总是眯眯眼笑着对所有的后辈打趣。
赫卡忒那时候只是他口中的“小女巫”。
那时候的天津立志要突破人族头顶的那层壁垒,他要成为能与传说中的“神”一较高下的存在。
他比谁都知道人族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他失败了,他在柱国的境界上卡了两百年。
直到寿数将近,他都要老死了,他的境界还是纹丝不动。
那层壁障是福,帮无知无能的人避过灾祸,可是那层壁障也阻挡了所有试图更近一步之人的机会。
他们对于人界和界卡来说太强了,强到无法离开,不能突破。
可对于外界他们又不够强,如果先一步打破壁障的是外界来犯,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就像利维坦。
所以天津着急,他兵出险招,甚至病急乱投医,他疯了一样学习扶桑文化,像扶桑人一样生活,给自己改成扶桑的名字。
他想,是不是他不够虔诚,所以更高维的神明不愿意眷顾自己,不愿意选中他成为“神”。
如果袁诚无法被认可,那大和文彻呢?
若说这人界从未出现过柱国之上的存在,可在他【天津】之前,人界也从未有过柱国啊!
女巫的手在抖,她几乎要握不住法杖。
可是她心里清楚,即使她不动手,也只是让天津再这样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一天时间。
可最终她也没用出来任何一个攻击性法术。
她颤抖着落在御座一侧,先给天津嘴里灌了几瓶魔药,这是她能拿出来的治伤最好的东西。
“袁诚……你再撑一会儿,限制又被放宽了,哪怕只是突破一个小境界呢,你可以的袁诚……你再试一试啊!!”
她一直压抑着的哭声终于控制不住,跪在这华丽的御座边崩溃得一塌糊涂。
“我去求求那位殿下,她一定有办法的。”
靛青色的油彩被泪水冲开,模糊满脸,狼狈不堪。
她哀求着,痛哭着,像是还是两百年前那个考核不过关向上司装哭耍赖的小孩。
十二柱国,为什么面对着魔龙的时候只有八个。
可是即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赫卡忒也没有觉得自己会死过。
因为天津肯定会有办法的。
他可是天才啊。
“你不是天才吗?!啊?”
你救救你自己,求求你。
女巫的尖帽子歪歪的落在地上,蓝色的泪水大颗大颗沾湿法师袍。
喝下这几瓶魔药的天津好像终于被注入了一点活人气,无奈又纵容的看着自己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的女人。
他缓慢的弯下腰捡起那顶巫师帽给她戴好,拿自己雪白的狩衣袖子给她擦脸上的脏污。
其他的地方已经不能看了,他已经有近一个星期无法自理,便溺都不能自主,只能靠领域来勉强维持身体的洁净。
可是对着眼前的女巫,他一瞬间好像又年轻起来,怪模怪样的笑嘻嘻着去捏人家的脸。
可是伸出的手疲乏无力,只是在她的脸颊上停顿了一瞬就跌落下去。
“小女巫,别哭了,还有道师呢,那小子比我厉害。”
他苍老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流俊秀,笑起来勉强也算是个帅老头。
可是那干瘪的嘴唇翕动几下,吐出来的话却温柔又残忍。
“给我个痛快吧。”
……
直到女巫给天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不愿意离开御座。
永葆青春的障眼法从她的指尖爬上老人满是褶皱的眼角。
脂肪在皮下重新充盈,断裂的牙齿洁白如初,她精心描摹着死者左脸上的一颗小痣。
新的衣服仍旧是一身洁白的狩衣,袖口垂着红色的流苏。
赫卡忒站直身子,俯视着御座上安详的年轻男人,他微微笑着,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
“……原来你年轻的时候穿这鬼东西看着也好看啊。”她喃喃着。
高天原正在从外围逐渐消失,维持着它的力量已经失去了源头。
女巫后退几步,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再看向高高御座上沉睡的男人。
“晚安……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