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病房里,白悠悠拿着棉签蘸水,耐心地湿润着白川干裂起皮的嘴唇。
相比上次来看他,这次的白川似乎又瘦了些。
白悠悠原以为,长期卧床的病人会在瘦弱到某个极限后趋于稳定,然而白川一日日消瘦下去的模样,让她的心里生出一丝惊惧。
她伏在病床边,将脸轻轻贴在男人的手臂上,哽咽的声音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幼猫,“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泪水从她的眼眶扑簌滚落,沾湿了洁白的床单。
可惜没有发生奇迹——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仍然没有回应。
边嘉佑关上了窗户,隔绝了窗外卷起的冷风。
他走到白悠悠的身旁,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她……
始终没有苏醒迹象的白川,已经把白悠悠的耐心逼向了极限。
边嘉佑搭在肩膀上的手,像是打开了白悠悠泪水的阀门,病房里充斥着她压抑的哭声。
她已经等了六年了……
白悠悠突然有种可怕的预感,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呢?
或许,白川会死……
白悠悠觉得可怕极了,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个不吉利的念头,却无法不将眼前这个犹如枯槁的人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我要见院长……”白悠悠突然直起身子,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边嘉佑,我要去和院长谈谈。”
曹子望看着坐在面前的女人,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白悠悠看向曹子望,直截了当地问:“曹院长,我想知道,我哥就一直这样躺下去了吗?他没有一点醒过来的希望了吗?”
曹子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她身旁的边嘉佑。
男人面色平静,可眼神深处的晦涩却让曹子望心头一紧。
他当然清楚边嘉佑这目光背后的含义——边嘉佑早就派人给他打过预防针,不管白悠悠问什么,都只能往‘好’里说。
无论如何,要给她希望。
曹子望叫来专门负责白川的护士,让她把最新的病理报告送过来。
“白小姐,其实你哥哥的恢复情况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要知道,和他相似病况的患者,很少有人能像他维持在这么稳定的状态。”
说着,他把记录着各种复杂指标的报告放在桌上,示意白悠悠上前查看。
他的手指一行行滑过密密麻麻的医学数据:“你看,白先生的各项指标都保持得很好。只是植物人的苏醒时间,确实是目前医学界都难以预测的事情。”
曹子望语气谨慎,斟酌着措辞:“我能够理解你焦虑的心情,不过,作为植物病人的家属,你们还是需要更多耐心才行。”
曹子望的视线在边嘉佑和白悠悠之间打了个来回,
他很清楚,白川一直以来能够享受如此优渥的医疗待遇,并不是因为白川本人有多少价值,而是因为边嘉佑很在意这个叫白悠悠的女人。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了解客人的真正需求——尤其是负责付账的人的需求。
曹子望微微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把话说得又含蓄又直白:
“白小姐,其实白先生的治疗一直是按照边先生的要求,不计代价地以最高标准在进行的。说句实在话,愿意长期为病人投入如此高昂成本进行治疗的,其实并不多见。”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当然,医疗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如果白先生能够持续维持这样的治疗水准,我们仍然有机会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诺白川一定会醒,也吊着白悠悠一丝希望——正如边嘉佑要求的那样。
边嘉佑淡淡地瞟了曹子望一眼,嘴角的弧度显示出他对曹子望的这番回答颇为满意。
白悠悠怎会听不出曹子望话中的弦外之音?
都说医者仁心,可这世风日下,连医者都学会了帮着权势煽风点火。
她哪里需要旁人来提醒她,边嘉佑对她的恩赐?
她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礼貌却疏离:“那就麻烦曹院长了,务必好好照顾我的哥哥。”
说完也不等曹子望和边嘉佑的反应,径直往门外走。
边嘉佑在走廊里追上越走越快的白悠悠,待把她拽过身来,才看到她的脸上已是涟涟泪水。
“别哭……我一定会让他们治好白川哥……”边嘉佑伸手把白悠悠圈进怀里。
她的眼泪就像是扎进他心里的玻璃渣,溅起密密的痛。
“为什么……”白悠悠微弱的声音从边嘉佑的胸口传来。
边嘉佑微微俯下身去,想要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下一秒,白悠悠猛地抬起了头,泪水氤氲的双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为什么我爸妈,还有我哥,是从你们家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为什么我家的事明明和你们脱不开干系,我却还要对你感恩戴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天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在车上!我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
白悠悠的情绪已经失控,她死死揪住边嘉佑的西装,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压垮。
似是用尽了力气,白悠悠的腿脚一软,幸亏边嘉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让她跪倒在地上。
“我好恨!我恨边家!我也恨你……边嘉佑!”
女人的恨意就像烈火焚烧着边嘉佑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白悠悠生生地掏了出来,又被捏了个烂碎。
他何尝不曾怨过?
为什么白悠悠这么肯定是边家害了白家?!
他又何尝不曾恨过她?
为什么明明已经为她倾尽了所有,到头来,却仍然只能换到她这样彻骨的恨意?!
无数次,他也想抓着白悠悠质问——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因为毫无依据的臆测,就亲手毁掉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
明明,明明他们曾经是两情相悦的啊……
可是他不能崩溃,不能反驳,不能失控。
他只能把他的怨、他的恨、他的不甘心,连同他的痛,一起打包扔进心底最深处。
然后,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继续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用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去迎接她带来的伤害。
边嘉佑将崩溃的白悠悠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因强烈的恨意而微微战栗的身体,手掌一遍遍轻抚着她的背,试图将她的情绪安抚稳定,
尽管他的心也痛得快要无法呼吸,可仍旧克制冷静,极尽温柔地哄着他的爱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可以流泪,所以只能阖上眼:
“……白悠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