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轩搬着松木画框往画室走,抬眼就看见沈香君一脚踩在摇摇晃晃的木凳上,正踮着脚往窗框上挂纱帘。
“你放着等我待会儿弄吧。”
那头的沈香君一手扶着窗框,不消片刻便已经动作利索地挂好窗帘,跳下凳子。
“行了,这点小事总不能也叫你吴少爷来做。”沈香君往吴世轩的方向看过去,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男人身上那件原本熨烫得板正的白衬衫已经起了皱,
手臂和侧腰的位置也沾上了些许黑灰的印子。
沈香君是吴世轩出身同门的师姐,刚从法国回来没多久。
和出身矜贵的吴世轩不同,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留学的启动资金靠的全是从小到大攒下的奖学金,还有两位老人从牙缝里克扣下来的珍贵存款。
到了巴黎以后,只要是空闲时间她全部用来打工——端盘子、做翻译,甚至还干起了跑腿送外卖。
吴世轩至今还记得,打开公寓门见到送外卖的沈香君时,她那张小麦色的脸除了戴着墨镜的地方,其余皮肤统统晒得黑黑红红。
“香君学姐?”不怪吴世轩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学校里小有名气的华人女学生,竟然会在这样的暴热天气下干着送外卖这样的辛苦活。
沈香君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嘿,我开始还只当是同名呢,没想到真是你!”
沈香君把手上那一提快餐盒递给吴世轩:“行啊,十欧的跑腿费你都舍得花,够有钱的啊你。”
吴世轩后来但凡有打听到哪里有轻松又好赚的零散活,都会介绍沈香君去做,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熟络了起来。
沈香君毕业后在法国待了段日子,渐渐也在当地的华人圈子里闯出一些小名气,
可是这几年因为担心年迈的爷爷奶奶无人照顾,还是下定决心回来照顾两个老人。
沈香君谋生的手段,就是在S城开了个画室,收一些有绘画基础的成年人作为学生,
因为学费不低,所以来画室的学生零零散散,勉强能维持开支。
最近沈香君退租了市区里的房子,把画室搬到了S城近郊的一套老旧的空宅子里。
“你确定你要住在这里?”吴世轩对这套老宅子的房屋状况持保留态度,
作为画室问题不大,可是沈香君还打算索性搬来住,进一步节省生活开支——
连基本家具都不齐全的地方,女人里估计也只有沈香君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能受得了。
沈香君把窗帘往两旁拉开,一边推开那两扇占据半面墙的木框大窗:“嗨,能省一点是一点呗,比我在巴黎租的那个破老鼠窝强多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笑得眯起眼:“我最近走运了,有个有钱人要找我学画画,”
那个有钱人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在那个女学生来学画画的时间段,沈香君只可以接待她一个人。
沈香君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可是只教一个学生,我这画室的租金都挣不到啊。”
林昭笑得温和,从钱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支票,朝着女画家递了过去:“这个数字,您看还满意吗?”
沈香君看着那张支票上的数字,偷偷数了好几遍——没错,是六位数。
更让她激动的是,对方告诉她,这只是头三个月的费用。
若是教得好,就会预付余下一年的学费。
吴世轩听完沈香君说的,只觉得荒谬又做作,
他皱起眉,语气带上些许不悦:“无聊。”
他只把这桩生意当作有钱人为了装文艺的附庸风雅,转念又想到沈香君的确需要钱,便很快压下心头的情绪,不再多说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的,这是白悠悠教会吴世轩的道理。
他不能总是习惯性地站在上位者的姿态去考虑其他人的处境——要回国重新开始,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想到这里,吴世轩不自觉流露出歉意:“抱歉,我不是说你。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近来已经鲜少出门,除了去公司上班或者被季天朗硬拉出去,其余的时间,他不是在家,就是去白悠悠的墓地。
沈香君不知道吴世轩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吴世轩的沉寂和消瘦肉眼可见,更要紧的是,他很久没有新的作品了。
“你之前答应要送我一幅画,作为我的搬迁礼物的,”沈香君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不去戳吴世轩的痛处,拐着弯鼓励他振作:
“你可不能食言啊,你一幅画可抵得上我一年的生活费呢。”
吴世轩避开沈香君的视线,紧抿的嘴唇让线条干练的侧脸更显瘦削:“你挑一幅我以前的画吧,最近我没时间画画。”
他早就没办法再画下去了,
即便强撑着坐在画室里,他也只是对着画布发呆。
和Sillage这个名字一样——
他只不过是个承载灵感的容器,而灵感的缪斯早就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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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嘉佑伸手按掉手机的闹铃震动,习惯性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
却摸了个空。
他的眼睛立刻睁开,清明的眼里没有半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蒙。
白悠悠已经起床了。
他拧开房门走出去,眼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在厨房冲泡咖啡,边嘉佑那颗提起来的心才落回原处。
待他洗漱完毕走到餐桌边坐下,白悠悠极为难得地为他准备了一顿丰富的早餐。
惯常这些事情都是边嘉佑做的,
并且还要把习惯赖床的白悠悠押到餐桌边,亲眼看她吃完,才能放心去上班。
她太瘦了,总是不肯好好吃饭。
“晚上我有应酬,阿影会去接你。”
今天是白悠悠去画室的第一天,
如今她对什么事情都是无所谓,唯一向他开口提的要求就是想重新拿起画笔。
边嘉佑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沈香君这么个既对白悠悠胃口,又是个女人的合适人选。
沈香君并非边嘉佑的第一选择,
但是她没有那些沽名钓誉画家的臭毛病——她收了他的支票,答应只收白悠悠一个学生。
边嘉佑垂下眼皮,喝了口杯子里的热咖啡,刚刚好的温度妥帖到心脏深处。
他答应白悠悠不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要和她做一对寻常夫妻。
可是只要一想到画室里可能会出现其他男人,尤其是会画画的男人——就叫他烦躁又恼火。
还是不要让她有机会遇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