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将旧笺重新塞回《地理志》时,指腹擦过纸页边缘的毛边,触感像极了老书生青衫下摆那片磷粉。
白狐仙的狐尾尖轻轻扫过他手背,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暖香:\"莫要总皱着眉,我闻得出你身上的焦虑比镇口老柳树的树胶还黏。\"
李道士把最后一张雷符收进桃木匣,铜锁\"咔嗒\"一声扣上:\"老张头说山谷里的雾子时辰最盛,咱们得赶在卯时前到。\"他瞥了眼林阎腰间晃动的钥匙,\"那物件从昨夜就没消停过,指不定到了地头要闹得更凶。\"
张婆婆从灶间转出来,手里攥着串褪色的檀木佛珠。
她往林阎掌心塞了颗裹着朱砂的石子:\"这是当年我在普济寺抄经时,从佛前灯油里捞的。
若遇着缠人的阴物,攥紧了喊'摩诃般若'。\"老人的指甲盖泛着青灰,像片枯掉的茶叶,\"那书生...前日来讨水喝时,我见他靴底沾着山谷里的野葛花——可这季节,野葛早该谢了。\"
四人出镇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
林阎走在最前,钥匙隔着粗布包裹烫得他掌心发红,像握着块刚从炉里夹出的炭。
白狐仙变作人形跟在身侧,月白裙裾扫过路边的狗尾草,草尖上的露珠\"簌簌\"落进她绣着银线的鞋尖。
李道士背着桃木匣走中间,每走三步便停一停,用罗盘扫过四周;张婆婆落在最后,佛珠在指缝间转得飞快,念诵声轻得像蛛丝。
\"你在怕什么?\"白狐仙突然开口。
林阎转头时,正撞进她琥珀色的眼仁里,\"是怕那书生,还是怕钥匙里的东西?\"
\"怕打草惊蛇。\"林阎摸了摸袖中生死簿残页,\"老话说'蛇影入袖',可蛇要是藏在袖里,总比盘在头顶好。\"他顿了顿,\"但张婆婆说野葛花...那东西喜阴,开在七月半的坟头。\"
白狐仙的指尖轻轻按在他腕间脉搏上。
她的手凉得像浸过井水,却让林阎莫名安心:\"我闻得出,那书生身上的妖气不像是修歪了道的邪祟。
倒像...被什么东西裹着,捂了百年的陈酿。\"
话音未落,山谷的轮廓已浮现在晨雾里。
那是道极深的裂隙,两侧山壁像被巨斧劈开,露出暗红色的岩石。
林阎刚跨进谷口,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方才还清透的晨雾突然浓稠起来,像有人往空气里倒了桶浆糊。
白狐仙的狐耳在发间抖了抖,指尖掐出个灵诀:\"雾里有股黏糊糊的气,像是...活的。\"
李道士的罗盘\"嗡\"地转了个圈,指针疯狂打着摆子:\"不对,这雾在吃灵气!\"他话音刚落,一团灰雾突然从脚边窜起,裹住张婆婆的脚踝。
老人惊呼一声,佛珠\"哗啦\"散了满地。
林阎抽出腰间的降魔杵,却见那雾团\"嘶\"地一声,又缩回了雾里。
\"大家背靠背!\"林阎喝了一声,生死簿残页自动从袖中飘出,泛着幽蓝的光。
残页上的字迹开始扭曲,最后凝出一行血字:\"雾中藏魄,以阴为食。\"他瞳孔微缩,\"是雾妖!\"
话音未落,迷雾突然翻涌如沸。
无数雾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有抓向脖颈的,有缠向手腕的,更有团雾直接往李道士的口鼻里钻。
白狐仙甩出三条狐尾,金红相间的狐火在雾中炸开,烧得雾手\"滋滋\"作响;李道士咬破指尖,在桃木匣上画了道火符,匣中雷符\"呼\"地窜出,蓝紫色电弧劈碎了逼近张婆婆的雾团。
林阎握紧降魔杵,每击退一团雾,便有血字在残页上浮现:\"主魄在雾核,破核则雾散。\"
\"用风!\"林阎突然喊。
他想起昨夜在《地理志》里翻到的\"风伯引\"——雾妖借雾为体,风散则体散。
李道士瞬间会意,从怀中掏出三张风符拍在地上:\"巽风!
起!\"
三股狂风从脚下升起,像三把无形的刀劈开迷雾。
林阎看见雾气最浓处有团灰影在扭曲,那是雾妖的本体——半透明的雾团里裹着具青灰色的骸骨,额间嵌着块幽蓝的玉牌。
他甩出一张\"九霄雷符\",符纸在风中燃成金红,\"轰\"地劈在雾核上。
白狐仙的狐火紧随其后,金红与幽蓝在半空相撞,爆出刺目的光。
雾妖发出尖啸,雾气如退潮般向山谷深处涌去。
待视野重新清晰,众人皆已气喘吁吁。
张婆婆蹲在地上捡佛珠,手还在发抖;李道士的道袍被雾手撕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八卦的中衣;白狐仙的狐尾尖焦了一撮毛,正用舌头轻轻舔着。
林阎刚要松口气,山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吼。
那声音像闷在瓮里的雷,震得山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钥匙,这次金属表面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布料灼伤皮肤。
\"老...老书生呢?\"张婆婆突然指着来时的路。
众人回头,方才还跟在最后的老书生,此刻竟连个影子都没剩。
地上只留着半枚青衫纽扣,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白狐仙的狐耳突然竖得笔直,她望着山谷深处的方向,声音发沉:\"那吼声...像是被锁了很久的东西,现在...要醒了。\"
林阎握紧降魔杵,钥匙在怀中烫得他掌心发红。
他望着迷雾重新聚拢的山谷深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这趟浑水,看来是越趟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