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旧下着,已然没膝盖。
大理寺所在正街与县主府要经过三条正街,五条巷子,还要过两个桥。
每次上衙,谢沂温步行往往需一个时辰。
平日里或坐马车,则需一炷香。
前往大理寺的众大人们马车辚辚,不过行驶到门外不远处,车夫冒雪前行,结果最后车轮全被大雪给堵塞,轮子怎么也转不起来。
只能最后步行到门口,一个个的,都迟到了。
“这雪也下的太大了。”
“瑞雪兆丰年呐!明年是个丰收年。”
“别人日子过好了,咱们可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个少女屠夫!”
“这凶手的确狡猾,我在大理寺也待了快十年了,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麻烦的案子。这一次命案又犯,只等素来神思敏捷、喜好断案的谢大人来瞧瞧了。”
“大人莫不是说笑?谢少卿今晚洞房花烛,平阳县主那性子,能放他出来?况且软玉温香在怀,鬼才乐意在这等冷天里受冻。”
几位狼狈不堪,鞋袜全被雪给沾湿了的大理寺官员互相见礼之后,随口闲聊了起来。
说起谢沂温之时,只觉得他这若与县主成了婚,日后的一腔抱负定然化作枉然。
县主可不贴心,自小宫闱中长大,养尊处优,矜贵无双。家族败落的谢氏普通一不受宠的谢家嫡次子,又如何做主?那日子想必难过的很。
几人边聊边往衙门正堂走去,鞋袜已湿,天气又冷。
不过短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已冷得人瑟瑟发抖。只想入门赶紧生了炉火,也好暖和着再做事。
“真是怪了。往年大雪,咱们这衙门得到天放晴了,院子里的积雪才能被扫净,今个儿怎么有人大晚上地铲雪了?”
刚刚踏过内院大门,众人便察觉到古怪。
正啧啧称奇,忽然远远瞧见正堂中走出一瘦削却气度非凡的身影。
“咦?那拿着卷宗的不正是谢大人?”
众人抬头看过去,竟真是谢沂温。
这内院里的大雪,看起来应该就是谢沂温派人给铲的了。
奇了!
洞房花烛夜,谢县马不好好地陪县主,居然跑到衙门公干来了!
裹着厚实暖裘,身披玄色夹棉锦缎大氅的谢沂温冒雪疾步向着众人走来,眼睫挂珠,眉宇含霜。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贴身小厮长烟。
一开口,热气便成形,挡不住他语气的急切:“卷宗我已经取来,我等需尽快到现场走一遭。现下大雪皑皑,此番探查定然困难重重,若是迟上不到半炷香,线索便难以搜寻。”
“半炷香?”一旁有人惊呼。“从案发到此时,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焉能还有痕迹?”
谢沂温心下微沉,语气森冷,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道:“在下力求找到线索,先行一步。”
眼瞧着谢少卿不顾风雪严寒,坐上轿子匆匆而去,众人呆了半天,抓了值夜的胥吏问了起来。
“少卿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启禀各位大人,谢少卿早您几位一炷香的时辰。”
那么早?
他这是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啊!
“这院子的雪是谢少卿铲的?”
那胥吏闻言,顿时一脸羡慕。“少卿大人一到衙门就去找卷宗了,哪顾得上这些!只是平阳县主身边的人训练有素,自行铲的。那几个抬轿子的轿夫,在雪地上一路行的平稳,脚程快得不比马慢呢!各位大人回去不如骑马,还是别乘车了。太仆寺那边得信儿,雪天出行,一会儿便将马匹送到。”
大理寺众官员闻言,便放下心来。
一时感叹着太仆寺此次办事见效,又难免羡慕谢沂温娶了全京都最尊贵的女子就是好处多多。
那些仆从到了大理寺就干活,都不用主子吩咐的。
“我等没那个福气啊!”
……
秦灼站在檐下片刻,待指尖感受到微凉,脖颈亦被风雪吹出几分寒意,她才回舞歇息。
金嬷嬷上前,将刚刚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放入她怀中。
“县主莫不是在等县马?”
秦灼摇头,看向金嬷嬷的目光多了几分心酸。
金嬷嬷是在她成婚十三年后死的,她与白鹰都是那个时候走的。
她恍惚记得,那也是一个阴冷的冬天。
冬季天气寒冷,上了年纪的多数捱不过,可金嬷嬷本是跟在她身边该享福的,却因为叛军杀入城中,她提早走了的。
秦灼的耳畔还似乎响着金嬷嬷声嘶力竭的声音。
那时被乱军入城搞得心慌意乱的她被金嬷嬷死死抱在怀里,听着金嬷嬷大声地呵斥叛军们退开。
白鹰满身鲜血,衣衫满是被刀划破的裂痕,还有汩汩流淌的鲜血。
她一时觉得血怎么这么多啊,一时又怕流血流成这样,白鹰会不会血尽而死。
白鹰杀出了一条血路,让她与金嬷嬷独自从后门逃走。
金嬷嬷搂紧了她:“灼灼啊,金嬷嬷陪不了你了!金嬷嬷得走了。一会儿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先换上这身衣服,再把脸涂黑了,可千万别让乱军瞧见你的脸!”
秦灼哭成了泪人儿。
“金嬷嬷,你不能死。白鹰已经不在了,你要是也走了,我该怎么活啊!”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活的,一个娇滴滴的尊贵人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小养尊处优,何曾遇到过这等难事?
于她,已然前途茫茫,生死难沽。
金嬷嬷咬了咬牙,神色严厉:“灼灼,你可是县主!你父亲是先帝好友,更是钦封的护国大将军!长公主自小也是教导你君子六艺,你称得上是将门之后!拿起你的弓箭,骑着这匹马,你逃也要逃出去!”
“这把匕首是老奴刚刚从县主的妆奁中取的,县主用来防身!记得,若是落到了乱军的手里,别害怕,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宁可战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真的……那便用它自戕,您是皇室宗亲贵眷,死也不能受辱!”
金嬷嬷推开了她,自己从马车一跃而下,卸下了马车,将包袱放于千里马上。扶着秦灼上了马之后,她笑着对秦灼挥了挥手。
“县主,一路平安!”
秦灼拼了命地逃啊逃啊,骑马磨破了两条腿,倒也真的保住了命。
直到谢沂温领军回朝,清除叛军,接到了她,再次回到县主府后门。
金嬷嬷的尸身已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