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横亘北地,如巨龙偃卧,头枕黄河,尾扫大漠。时维九月,塞外早寒,西风卷着砂砾掠过峰峦,将千年积雪磨成碎玉,撒在巉岩之间。蔡佳轩神态潇洒自如,立在山道上,青衫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目之所及,尽是赭石色的山体,间或有几株枯松斜出,枝干扭曲如铁,松针早褪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空。
王嘉馨拢了拢狐裘,缓步走到他身侧,袖中九龙剑穗随步轻扬,扫过路边一丛枯黄的狼尾草。“这山竟比雁门更萧索。”她轻声道,指尖拂过一块布满苔藓的石碑,碑上“光禄塞”三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汉家将士”四字尚可辨认,字迹间隐约有暗红斑点,似是陈年血迹。
蔡佳轩点点头,伸手按住腰间竹杖。自炼化以来,这竹杖虽看似普通,却暗含玄机,此刻杖身微震,似有感应。他抬眼望向古道深处,那里云雾缭绕,隐约传来似哭似笑的声响,夹杂着碎石滚落的哗哗声。“前方恐有妖邪。”他沉声道,“夫人且退后,待我查探一番。”
王嘉馨却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系在道旁枯树上作为标记。“自离建康之日起,我何曾躲在你身后?”她嘴角微扬,眼中泛起清光,“何况山魈之类,不过是天地间一缕怨气所化,未必不能以善念度之。”
二人前行不过百丈,云雾忽然翻涌,如墨汁泼入清水,瞬间将天地染得昏暗。蔡佳轩顿觉脚下一滑,低头看时,见山道上铺满了黏腻的苔藓,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碧色。王嘉馨忽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向左侧山壁点去:“看那里。”
只见山壁凹陷处,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正幽幽注视着他们。那眼睛足有拳头大小,瞳仁狭长如蛇,眼白处布满血丝,随着呼吸轻轻开合。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爬出——那东西形似猿猴,却比常人高大许多,浑身长着灰褐色的长毛,手足指爪长达三寸,指尖泛着青黑,显然有毒。它蹲在岩石上,歪着头打量二人,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齿缝间还沾着肉末。
“山魈。”蔡佳轩低声道,伸手按住竹杖,“《山海经》载,其状如人,面长唇黑,身有毛,见人则笑,实则善食人魂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山魈颈间悬挂的一串骷髅上,“看这骷髅数目,怕是已害了数十条人命。”
山魈忽然发出尖啸,声音如指甲刮过铜器,刺耳欲聋。它纵身跃下,四肢着地,如离弦之箭冲来。蔡佳轩挥杖横扫,竹杖带起一道青芒,却见山魈猛然转身,长尾横扫,卷起一片碎石。王嘉馨袖中寒光剑微微出鞘,剑气尚未完全展开,山魈却已跃至半空,双爪向她面门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蔡佳轩左手掐诀,右手迅速抽出腰间皮囊,取出一张桃木符。那符纸以朱砂绘制,边角缀着些许艾草,他屈指一弹,符纸骤然燃烧,化作一团赤红火球向山魈飞去。山魈怪叫一声,慌忙后退,却被火球擦中左臂,顿时发出焦臭之声,灰褐色的毛发瞬间蜷曲成一团,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肤。
“此怪属阴,桃木符正克其性。”蔡佳轩沉声道,“夫人可布简易天罡阵,我来引它入阵。”王嘉馨点头,指尖轻挥,九龙剑穗如灵蛇般飞出,在地面勾勒出北斗七星之形。蔡佳轩持杖上前,故意露出破绽,山魈果然怒吼着扑来,却一脚踩入阵中。顿时,七星方位亮起淡淡金光,将山魈困在中央。
山魈疯狂撞击阵壁,却如撞在铜墙铁壁上,每次撞击都激起一片火星。蔡佳轩见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随着咒语,桃木符的火焰逐渐扩大,形成一道火墙,将山魈团团围住。山魈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哀婉,仿佛孩童啼哭。
王嘉馨心中一动,按住蔡佳轩的手腕:“且慢。你看它眼神,似有冤屈。”蔡佳轩一愣,定睛细看,只见山魈眼中红光渐退,竟流出两行血泪,原本狰狞的面容竟带上了几分悲戚。他心中不忍,挥手撤去符火,天罡阵也随之消散。
山魈见状,竟不再攻击,而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王嘉馨缓步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净水瓶,洒出几滴甘露:“你若有冤,可化形一叙。我夫妻虽非菩萨,却也愿听你诉说。”
奇异的光芒笼罩山魈全身,它的身躯逐渐缩小,毛发褪去,竟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却满脸污垢,身上穿着破旧的胡服,腰间系着一根褪色的丝带。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泪痕:“多谢仙长不杀之恩……我本是柔然族牧民之子,八岁时遭山魈所掳,被吸去魂魄,困在这副躯壳里……”
蔡佳轩皱眉:“你是说,真正的山魈另有其物?”少年点点头,指向山道深处:“在那阴山腹地,有一深穴,穴中住着一只千年山魈,号为‘阴山君’。它能役使百兽,吸人魂魄,将少年男女困在麾下,充作‘山魅’……我被困至今,已有六年矣。”
王嘉馨轻叹一声,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少年:“先服下此药,稳固魂魄。待我们除去阴山君,便送你回家。”少年接过丹药,眼中泛起希望之光,却又忽然惊恐地望向后方:“不好!阴山君感应到我等气息,正率众前来!”
话音未落,只听山后传来阵阵低吼,如同万兽奔腾。蔡佳轩抬眼望去,只见无数黑影从云雾中涌出——有似猿非猿的山魅,有巨如牛犊的夜枭,更有浑身覆盖鳞片的巨蟒,吐着信子嘶嘶作响。最前方,一只体型如山的巨猿缓步而来,头顶生着三根血色肉角,双目如灯笼般通红,正是那阴山君。
“尔等蝼蚁,竟敢伤我子民!”阴山君的声音如雷霆般滚过山谷,震得碎石簌簌落下,“既来此,便留作血食吧!”它挥手间,一股黑风呼啸而至,夹带无数骨片,如利刃般袭来。
蔡佳轩挥杖迎击,竹杖瞬间化作万丈青芒,将黑风劈开。王嘉馨则祭出寒光剑,剑气纵横间,几只山魅被斩成齑粉。然而群妖数量太多,如潮水般涌来,二人渐感吃力。蔡佳轩忽然想起少年所言,高声道:“夫人可还记得‘五雷破邪阵’?”王嘉馨点头,二人迅速背靠背站定,同时掐诀。
“雷祖降世,万邪伏藏!”随着喝声,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金色惊雷劈下,正中阴山君头顶。那巨猿吃痛,怒吼着扑来,却被蔡佳轩猛地一杖击中面门,打得向后趔趄。王嘉馨趁机甩出九龙剑穗,缠住阴山君脖颈,用力一扯,将其拉倒在地。
阴山君倒地不起,眼中竟露出恐惧之色。蔡佳轩按住竹杖,手持雄寒光剑,剑尖抵住它咽喉:“你修行千年不易,何苦为祸人间?”巨猿垂下头颅,发出似人般的叹息:“吾本山中灵物,因目睹族人被人类屠杀,心生怨恨,遂吸人魂魄,欲修成人形复仇……”
王嘉馨走到它身前,轻声道:“天道公允,人间自有善恶,然苍生无辜。你若执念不放,终成魔障。不如散去邪功,归入正道,可愿?”阴山君抬起头,望向她眼中的慈悲,忽然泪如雨下,点头应诺。
蔡佳轩挥手布下净心阵,助阴山君炼化体内邪祟。待一切完毕,巨猿已化作一位白发老者,向二人深深一躬:“蒙仙长点化,老朽愿从此居于深山,不再加害生灵。”他转身召集群妖,退入阴山深处。
少年跪在二人面前,泣不成声:“多谢仙长救命之恩!”蔡佳轩扶起他,指了指山道:“前方百里有一市镇,可寻商队带你回家。切记,日后遇妖邪不可惊恐,心存善念,自有天佑。”
夜色渐深,阴山顶上挂起一轮冷月,清辉洒在古道上,宛如铺上一层霜雪。蔡佳轩与王嘉馨并肩而行,竹杖轻点,扫去路上的苔藓。王嘉馨望着天际星辰,轻声道:“今日之事,让我想起虎虎姑娘。妖邪本非天生,多因人间苦难而生。”
蔡佳轩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吾辈既修大道,当怀慈悲之心,度化有缘。”他顿了顿,望向远方起伏的山脉,“北地妖氛未靖,宇文邕虽有雄才,却难敌妖魔作祟。我等须加快脚步,早日助其平定乱象。”
王嘉馨忽然驻足,从鬓间取下一支玉簪,轻轻插在道旁:“待天下太平,咱们要专为世间超度冤魂。”蔡佳轩微笑,伸手拂去她肩头落雪:“夫人所愿,亦是我心所向。待此事了却,我陪你一同罢。”
二人相视一笑,衣袂飘飘,踏月而行。身后,阴山渐远,唯有松涛阵阵,似在诉说这一晚的故事。古道上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宛如一颗明珠,为迷途者指引方向。而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苍茫夜色,只留下一串清浅的脚印,印证着曾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