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带着先前那场血战残留的淡淡腥气，以及林间草木特有的湿润清香。马车内传出的那声带着病弱喘息的“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如同投入静湖的一粒石子，在林辰心中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声音依旧清脆，如三年前那般悦耳，只是少了那份天真烂漫，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与挥之不去的虚弱。
林辰的目光在那紧闭的帘子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那声感谢只是风过林梢的寻常声响。他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欠奉。这种刻意的冷漠，是他目前身份最好的伪装。
“前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我们是否尽快启程？”苏烈见林辰没有反应，心中愈发忐忑，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他如今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神秘强大的“前辈”身上，生怕对方一个不耐烦就此离去。
林辰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具只剩下骨架的鳞甲地龙兽，以及那两具同样干瘪的青风妖狼骨骸，说道：“这些妖兽骨骸尚有些用处，你们若是不嫌麻烦，便带上吧。”
鳞甲地龙兽的骨骼坚硬，蕴含着淡淡的土属性能量，虽不及血肉精华和鳞甲，但对于普通武者而言，无论是用来打磨兵器还是入药，都有一定价值。至于青风妖狼的骨头，虽然价值低些，但聊胜于无。林辰自己用不上，但给苏家这些人，也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免得他们日后觉得亏欠太多，反而生出别的麻烦。
“是！是！多谢前辈赏赐！”苏烈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他们此行损失惨重，能多带回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总是好的。他连忙指挥着几个伤势较轻的护卫，七手八脚地将那些巨大的骨架拆解，选取其中最精华的部分捆扎起来，准备带走。其他人则迅速收拾行装，将死去的同伴简单掩埋，并尽力加固那辆已经破损不堪的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残存的苏家护卫们簇拥着中间那辆简陋的马车，在苏烈的带领下，再次踏上了行程。
林辰并没有走在最前面，也没有跟在最后面，而是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缀在队伍的侧翼。这个位置，既能让他总览全局，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又能与苏家众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不必要的接触。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夜色下的青峰山脉，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但也暗藏着更多的未知危险。虫鸣、夜枭的啼叫、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兽吼，都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诡异和紧张的气氛。
苏家的护卫们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虽然身心俱疲，伤势不轻，但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们手持兵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苏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神情凝重。他不时回头看一眼侧后方那个如同融入夜色中的黑衣少年，心中稍安的同时，也充满了敬畏和好奇。这位“前辈”的实力深不可测，行事风格更是诡异莫测，尤其是处理妖兽尸体的那种手段，简直闻所未闻。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出现在这青峰山脉深处？又为何会愿意出手相助？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苏烈的心头，但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将小姐安全护送到“落风峡谷”。
林辰看似随意地跟随着队伍，实际上他的感知早已提升到了极致。万道熔炉融入九窍黑石之后，不仅让他的肉身防御大增，更让他的五感六识变得远超同阶武者。方圆数百米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探查。
他能清晰地听到护卫们压抑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不同草木散发出的细微气味，甚至能感觉到潜伏在黑暗中那些弱小夜行生物的窥探。
他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那辆缓慢行驶的马车。
帘子依旧紧闭，将里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但林辰能隐约感觉到，那道属于苏灵儿的、虚弱却又带着一丝特殊韵律的气息，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怯怯地看着外面？还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蜷缩在软垫上，脸色苍白如纸？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那个天真烂漫、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如今成了苏家需要重兵保护的“小姐”。而他这个曾经的天才，却成了家族的弃子，在绝境中挣扎求生。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林辰心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苏灵儿的变化，苏家的目的，对他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他之所以答应护送，除了那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旧情，更多的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一是利用苏家商队掩护自己的行踪，避免过早暴露在林家或王家的视线中。
二是想从苏烈口中，套取一些关于青峰山脉深处，尤其是“落风峡谷”附近的信息。一份可靠的地图，或者某些特殊区域的情报，对他接下来的历练至关重要。
三是那所谓的“紫云菇”，既然能让苏家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是价值不菲的灵药。如果能顺手弄清楚它的具体功效和生长地点，或许对自己也有用处。
至于苏灵儿本人，林辰暂时不想和她有太多的牵扯。过去的恩怨，如今的差距，都让他们之间难以回到从前。保持距离，互不干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前辈……”
就在林辰暗自思忖之际，苏烈放慢了脚步，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递过来一个水囊：“前辈赶路辛苦，喝口水吧。”
林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距离落风峡谷还有多远？”
苏烈见状，也不尴尬，讪讪地收回水囊，恭敬地回答：“回前辈，按照我们目前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大概在天亮之前，就能抵达落风峡谷的外围。落风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谷内有一条我们苏家经营多年的隐秘商道，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
“隐秘商道？”林辰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来你们苏家在这青峰山脉，经营得倒是颇为用心。”
苏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让前辈见笑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脉里讨生活，不多留几条后路，恐怕早就被那些妖兽或者心怀不轨的家伙给吞了。实不相瞒，这条商道也是我们花费了巨大代价才打通和维护的，寻常时候，也只有我们苏家核心的商队才会行走。”
“哦？”林辰眉梢微挑，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你们这次深入此地，采摘那‘紫云菇’，也是为了商道上的生意？”
苏烈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和犹豫。显然，“紫云菇”的事情，是他们的核心机密。
但他看了一眼林辰那深邃淡漠的眼神，感受到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压力，心中不由一凛。这位“前辈”实力莫测，而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如果刻意隐瞒，恐怕会惹得对方不快。
略作权衡后，苏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前辈……这紫云菇，并非是为了生意，而是……而是为了救我家小姐的性命。”
“哦？救命？”林辰心中虽有猜测，但听到苏烈亲口证实，还是微微有些惊讶，“你家小姐……得了什么重病？”
苏烈脸上露出沉痛之色，摇了摇头：“具体是什么病症，晚辈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小姐三年前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身体日渐虚弱，寻遍名医也束手无策。后来家主偶然得到一本古籍残篇，上面记载说，青峰山脉深处可能生长着一种名为‘紫云菇’的奇药，或许能……或许能压制小姐体内的病症，甚至治愈。”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但这紫云菇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只在七阶以上妖兽盘踞之地，吸纳月华阴气才能生长。而且成熟期极短，采摘也极为不易。我们这次也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冒险深入此地，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不仅没找到紫云菇，反而差点全军覆没。
林辰默然。
原来如此。苏灵儿的“怪病”，竟然严重到了需要用这种生长在绝险之地的奇药来救命的地步。
三年前……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在他被废之后不久。
难道她的病，和当年林家、苏家、王家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有关？
林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青瑶那张美丽却又冰冷的脸庞，以及王腾那嚣张跋扈的身影。
当年他被废，固然是因为林家内部的倾轧，但苏家和王家的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尤其是苏青瑶的退婚和落井下石，更是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苏灵儿作为苏青瑶名义上的“妹妹”（虽然是旁系），她的这场怪病，会不会是某些人为了巩固地位，或者消除隐患，而暗中下的毒手？
亦或者，这所谓的“怪病”，根本就不是病，而是某种……特殊的体质觉醒，却因为不为人知或者没有正确的引导方法，反而对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林辰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家对苏灵儿的态度，似乎也有些耐人寻味。一方面不惜代价派人深入险地为她寻药，另一方面，又似乎对她的“病因”语焉不详。
这里面，恐怕隐藏着不小的秘密。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断。
“原来如此。”林辰压下心中的诸多念头，语气依旧平淡，“既然是为了救人，那你们更应该小心行事。”
“是，前辈教训的是。”苏烈连忙应道。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安静的马车里，突然又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声听起来异常痛苦，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断断续续，带着令人心悸的虚弱感。
苏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几步冲到马车旁，焦急地低声问道：“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我……我没事……苏伯伯……咳咳……老毛病了……”车帘内，传来苏灵儿断断续续、带着喘息的声音，虽然极力想要表现得轻松，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虚弱，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小姐，您别硬撑着！来，先把这颗‘凝露丸’服下，能缓解一些。”苏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小心翼翼地透过帘子的缝隙递了进去。
车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苏灵儿接过了丹药服下。过了好一会儿，那剧烈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了下去，但依旧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
“小姐……您……”苏烈还是不放心。
“苏伯伯……我真的没事……我们……我们继续赶路吧……咳……不能耽误了……前辈的时间……”苏灵儿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烈看着紧闭的帘子，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奈，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队伍前方，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沉重了几分。
林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凝露丸？那是一种颇为温和的疗伤和补充元气的丹药，价值不菲。看来苏家为了维持苏灵儿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下了不少本钱。
只是，连凝露丸都只能起到缓解作用，可见她体内的“病症”有多么严重和顽固。
他甚至能感觉到，刚才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马车内那道本就虚弱的气息，又衰弱了几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不知为何，林辰的心中，再次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或许，是对生命在病痛面前的脆弱感到一丝触动？
又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曾经被废时的绝望和无助？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仇要报。苏灵儿的命运如何，与他无关。
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围的环境上。
夜色渐深，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前方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崎岖难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连月光都难以穿透，使得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脚下的枯枝败叶也变得更加厚实松软。
“都打起精神！前面就是‘黑沼林’了！这里的瘴气和毒虫很多，都小心点！”苏烈提高了声音，提醒着手下的护卫。
队伍的速度再次放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
林辰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黑沼林？他似乎在林豹的记忆中，看到过关于这个地名的零星信息。据说这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带有毒性的瘴气，而且生活着许多剧毒的蛇虫鼠蚁，甚至还有一些擅长隐匿偷袭的低阶妖兽。对于普通武者而言，确实是一处相当危险的区域。
不过，对他而言，这点瘴气和毒虫，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万道熔炉运转之下，百毒不侵不敢说，但寻常的瘴气毒素，根本无法近身。
他只是有些担心马车里的苏灵儿。
以她现在那虚弱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得住这黑沼林中的瘴气侵蚀？
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的时候。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陡然从侧前方一株巨大的古树背后响起！
一道墨绿色的、只有手指粗细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快如闪电，直扑队伍最前方的苏烈而去！
“小心！”
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林辰冰冷的声音已经炸响！
同时，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
后发先至！
一道凌厉无匹的指风，带着刺耳的呼啸，精准无比地点向了那道墨绿色的影子！
噗！
一声闷响！
那道墨绿色的影子在半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力地跌落在地。
直到这时，苏家众人才反应过来！
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条通体墨绿、头呈三角、只有尺许长短的小蛇！蛇头已经被林辰的指风洞穿，死的不能再死！
“是……是七步倒！剧毒的七步倒蛇！”一名见多识广的护卫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七步倒！
青峰山脉中赫赫有名的剧毒妖蛇！虽然等阶不高，只有相当于淬体境四、五重的实力，但其毒性之猛烈，堪称见血封喉！就算是淬体境七、八重的武者，若是不慎被咬中，也极难幸免！
刚才若是没有林辰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苏烈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他刚才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方的道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条隐藏在树后的毒蛇！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苏烈心有余悸地对着林辰拱手道谢，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林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了周围更加黑暗的丛林深处。
刚才那条七步倒蛇的出现，太过突兀，也太过精准。
这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
林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这趟看似简单的护送，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
前方的黑沼林，以及更远处的落风峡谷，或许还隐藏着其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