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焦土还在冒着青烟,沈清欢跪坐在残旗之下,左手压着肋下渗血的伤口。
方才云无咎那记劈空掌震碎了她的护心镜,若不是司墨及时扑过来替她挡了半分力道,此刻她怕是连握琵琶的力气都没了。
\"清欢!\"司墨的玄铁剑插在脚边,他单膝跪地替她止血,指腹触到她冰凉的手腕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撑住,等王侍卫取来金创药——\"
话音未落,演武场中央突然爆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冷笑。
云无咎站在废墟里,玄色广袖被烧出几个焦洞,额发黏着血珠垂在眼前。
他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扭曲如厉鬼,右手握着的玉笛上还挂着白璃方才刺出的丝线——那是绣娘用金线混着冰蚕丝织就的,本是用来困他的\"音符陷阱\",此刻却被他生生挣断,断丝如细针般扎进周围的石柱,发出\"噗噗\"闷响。
\"你们以为...\"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玉笛指向沈清欢,\"困住我一次,还能困住第二次?\"
沈清欢的指甲深深掐进琵琶的檀木纹路里。
方才那轮音波共振耗光了她体内最后一丝内力,此刻连运起\"天音琵琶\"的预知能力都成了奢望。
更要命的是,她能清晰感觉到,云无咎身上的气息正在以诡异的速度攀升——他在燃烧精血。
\"退!\"司墨突然将沈清欢往身后一推,玄铁剑横在胸前。
他的铠甲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渗血的肌肤,却仍站得像杆标枪,\"白璃带秦侍卫去东侧,那里有断墙可以掩护;王侍卫护着刘将军往南,云无咎的攻击重心在左——\"
\"你何时看出的?\"沈清欢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司墨低头看她,血污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方才他挥笛时,左肩比右肩低了半寸。\"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发间沾的草屑,\"和三年前在终南山,你教我看刺客刀势的破绽时,一模一样。\"
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
三年前她还是乐坊最末等的乐女,在终南山替太后祈福时遇刺,是司墨裹着血衣冲进佛堂,将她护在身后。
那时她为了帮他,偷偷观察刺客握刀的手,发现对方惯用左手,才喊出那句\"当心左边\"。
此刻她望着司墨染血的铠甲,突然想起方才云无咎被音波震飞时,左肋撞在演武场的石狮子上——那声闷响她听得真切。
\"他左肋旧伤发作。\"她抓住司墨的手腕,声音急促却清亮,\"攻击时重心必偏左!
你带众人往右侧分散,引他分神;白璃和秦侍卫用碎石堆障碍,绊他脚步;我...\"她摸了摸怀中的天音琵琶,\"用音波给他最后一击。\"
白璃立刻攥紧手中的绣绷。
这个向来木讷的哑女此刻眼里亮得惊人,她对着沈清欢快速比了个\"小心\"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能听见琵琶音波的频率变化,会配合节奏堆障碍。
秦侍卫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向云无咎,趁对方挥笛格挡时,拽着白璃冲向演武场边缘的碎石堆。
王侍卫和刘将军对视一眼,一个挥刀砍向云无咎右侧的旗杆,一个挺枪刺向他的下盘。
\"找死!\"云无咎的玉笛爆发出刺耳鸣响。
音波所过之处,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王侍卫的刀被震得脱手,刘将军的枪杆直接断成两截。
但就在他收笛的瞬间,司墨的玄铁剑已经从右侧刺来——这一剑避开了他的左肋,却精准地挑向他握笛的手腕。
云无咎瞳孔骤缩,旋身避开。
可他这一旋,左脚踝正好磕在白璃刚堆起的碎石堆上。
石块哗啦滚落,他的身形明显踉跄了半分。
\"就是现在!\"沈清欢指尖重重扫过琵琶弦。
天音琵琶发出清冽的龙吟。
本是暖玉色的琴身此刻泛起幽蓝光晕,十二根冰蚕丝弦震颤如活物,在她面前织出一道半透明的音墙。
这是她耗尽三个月经期才催发的\"破魔音\",本打算留到最后关头,此刻却不得不提前用了。
音墙与云无咎的笛音相撞,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轰鸣。
沈清欢的嘴角溢出鲜血,却死死咬着牙继续拨弦。
她能感觉到,音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云无咎燃烧精血后的力量,远超出她的预料。
\"清欢!\"司墨的剑再次刺中云无咎的右臂。
这次他没留手,剑锋划开皮肉的声响混着云无咎的痛吼,在演武场上空炸开。
可云无咎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抓住司墨的剑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你们以为拖延时间就能等来救兵?
陈公公的毒已经下在皇帝的参汤里,刘将军的兵符早被我掉包——\"
\"住口!\"沈清欢的指甲深深掐进弦里。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角落看到的\"萧\"字玉牌,想起萧太后望着石榴树时的笑——云无咎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可此刻她顾不上那些,她必须先解决眼前的困局。
她调整琵琶的角度,让音波顺着演武场的断墙折射。
原本平直的音墙顿时变得扭曲,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云无咎笼罩在乱流中。
白璃立刻会意,抓起一把碎石砸向音波最密集的位置——碎石与音波相撞,迸出细碎的光点,正好干扰了云无咎的视线。
\"好手段。\"云无咎突然笑了,笑得癫狂,\"但你们忘了,我在乐坊学了二十年音律。\"他的玉笛突然指向沈清欢的琵琶,\"破!\"
笛音陡然拔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音墙最薄弱的位置。
沈清欢只觉耳中嗡鸣,眼前闪过一片金星。
她能清晰听见音墙裂开的声响,像冬夜的冰面,先是细不可闻的\"咔\",接着是\"哗啦啦\"的崩裂。
\"清欢!\"司墨挣开云无咎的手,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玄铁剑在两人头顶划出半弧,勉强挡住了部分碎裂的音波。
可即便如此,沈清欢还是被震得吐出一口血,染在司墨的铠甲上,红得刺眼。
云无咎的玉笛抵住司墨的后颈。
他的呼吸喷在司墨耳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现在,求我啊。
求我饶你们一命——\"
\"去你娘的!\"孙勇士举着从蔡工匠那里顺来的火折子冲过来,直接砸向云无咎的面门。
火折子炸开的瞬间,卢士兵从另一侧扑过去抱住云无咎的腿——这个原本被云无咎洗脑的士兵,方才被沈清欢的琵琶曲唤醒了良知。
云无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逼得后退两步。
沈清欢趁机从司墨怀里挣出,指尖在琵琶弦上划出最后的绝响。
这一次,她不再维持音墙,而是将所有力量凝聚成一道细长的音刃——那是她在母亲遗留的琵琶谱里看到的\"惊鸿一调\",以命换命的杀招。
音刃如白练般射向云无咎的咽喉。
他慌忙挥笛抵挡,可笛身刚触到音刃,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玉笛碎了,音刃却去势不减,在他颈侧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溅在沈清欢脸上。
她望着云无咎因震惊而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琵琶不是杀人的利器,但必要时,它能护你想护的人。\"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云无咎突然暴喝一声,右手成爪抓向她的琵琶。
沈清欢本能地后退,却踩在一块碎石上。
她踉跄着摔倒,琵琶险些脱手。
司墨立刻扑过来替她挡住云无咎的攻击,玄铁剑与云无咎的利爪相撞,溅出火星。
\"清欢!
接住!\"白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沈清欢抬头,正看见她将最后一团冰蚕丝扔过来。
她立刻抓住丝线,绕在琵琶弦上——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根冰蚕丝,能增强音波的穿透力。
云无咎的攻击越来越快。
沈清欢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必死的狠劲,连司墨的玄铁剑都开始出现裂痕。
她咬着牙拨动琴弦,冰蚕丝在弦上震颤,发出比之前更尖锐的鸣响。
音波如利箭般射向云无咎的伤口,每射中一次,他的动作便迟缓一分。
\"撑住!\"王侍卫的刀从右侧砍来,正砍在云无咎的右肩。
刘将军的枪虽然断了,却用枪头刺向他的左腿。
秦侍卫则捡起地上的石块,专砸他的膝盖——众人默契地避开他的左肋,专打他的弱点。
云无咎的脚步越来越乱。
他的衣襟被鲜血浸透,眼神却越来越疯狂。
终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玉笛碎片突然刺向自己的胸口——他要同归于尽。
\"小心!\"司墨的瞳孔骤缩。
他一把推开沈清欢,自己却被云无咎的掌风扫中,整个人撞在演武场的石柱上,鲜血顺着石柱往下淌。
沈清欢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踉跄着爬起来,怀里的琵琶突然发出灼热的温度——天音琵琶在共鸣!
她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司墨,望着仍在挣扎的云无咎,突然明白母亲说的\"以乐证道\"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琵琶弦上划出最后一个音符。
这一次,没有音墙,没有音刃,只有一段清越的旋律。
那是她在乐坊第一次登台时弹的《长安月》,是母亲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音波如水波般扩散。
云无咎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望着沈清欢,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露出一丝迷茫。
有那么一瞬间,沈清欢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乐坊替她捡琵琶谱的少年,那个会给她带糖蒸酥酪的云无咎。
可那抹迷茫只存在了一瞬。
云无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沈清欢,你赢了。
但萧太后不会输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她埋在石榴树下的东西,会让整个长安...\"
\"住口!\"沈清欢的指尖几乎要被琴弦割破。
她拼命弹奏,试图盖过他的声音。
可云无咎的嘴角还是勾起一抹笑,最后一个字飘散在风里:\"焚...\"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沈清欢跪在地上,望着染血的琵琶,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爬向司墨,手刚碰到他的脸,就被他反手握住。
司墨的眼睛还闭着,却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困。\"
\"不许睡!\"沈清欢用力拍打他的脸,\"王侍卫!
快拿金创药!
秦侍卫,去叫太医!
白璃,帮我按住他的伤口——\"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演武场的角落里,那半块\"萧\"字玉牌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而在更远处,慈宁宫的飞檐上,一道黑影闪过,像是有人在窥探。
沈清欢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萧太后埋在石榴树下的是什么,不知道云无咎最后那个\"焚\"字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此刻在慈宁宫的密室里,一只青铜匣正在被打开,里面躺着半块和她琵琶上一模一样的纹路——
而她怀里的天音琵琶,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呼应。
演武场的风卷起她的裙角,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沈清欢望着司墨苍白的脸,望着满地狼藉的战场,突然觉得,他们刚刚闯过的,不过是这场阴谋的第一关。
更猛烈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