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到了章市站。
睡眼惺忪的钟云鹏睁开眼,贴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简陋的小站。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钟云鹏提着自己的行李和背包下车。
冷清的站台上,站着七八个接站的人。
钟云鹏刚将从网兜里掉出来的苹果捡起来,就看到自己眼前停着一双皮鞋。
他抬头,看到来人,一下愣住了。
是照片上的女人,王敏涛。
王敏涛在下车的人流里,一眼就认出了钟云鹏。
他年纪不大,按照给他们介绍的亲戚的说法,钟云鹏应该还比王敏涛小一岁。
钟云鹏长得整齐,嘴唇薄薄的,看到自己,应该是很紧张,嘴巴紧闭着,穿着一身父辈的工服,有些地方已经洗得发白。
王敏涛先开口:“你是钟云鹏吗?”
钟云鹏点点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点点头:“你好,王敏涛同志。”
王敏涛不再多话,转身往出站口走去。
“走吧,我们还要去赶班车。”
钟云鹏愣了一瞬,却不再多话,提着大包小包,跟着王敏涛离开月台。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等到了林场家属区,王敏涛走到自己家门口,才对钟云鹏说了第三句话:“这里是我家。”
“我爸摔坏了腿,一直卧病在床,脾气不太好。”
“说的话要是难听,你就忍一忍。”
“等我上班的宿舍分下来,我们就搬出去。”
钟云鹏张了张嘴,很想问些什么,看到王敏涛沉默不语的神情,又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他和王敏涛第一次见面。
之前两个人只通过几次信件。
钟云鹏原以为自己还能在家多准备一段时间,等到参加完高考再到林场来,和王敏涛办完结婚的手续。
王家给自己拿上大学的钱,自己直接就离开了。
在钟云鹏的设想中,根本就没有和王家人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光。
至少不是他准备要参加高考的眼下。
给他们两家牵线搭桥的,是田春雨的远房亲戚,知道王家的情况。
王德彪和王敏涛都是有工作挣粮票的,田春雨虽然没工作,但能够操持家务。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还小,读书花不了几个钱。
那么王家的余钱,支持钟云鹏这一个大学生问题肯定不大。
至少当时定亲的时候,王家的情况是还不错。
钟云鹏家里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排在中间的钟云鹏上不去下不来,成了家里最被忽视的一个。
钟家父母两个人挣钱,八个人花,怎么能够?
尤其钟云鹏上面两个哥哥,都还在读书。
也不知道钟家祖坟埋在哪个风水宝地,这个麻雀窝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读书的好料子。
钟家父母只能咬牙供着。
但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在田家亲戚上门说亲的时候,即使住的地方在外省,还要当上门女婿,以后生的孩子也不能跟钟家一个姓,钟云鹏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能够继续读书的唯一机会。
他生得不算高大,也没什么力气,更不是干农活的好手。
上面两个哥哥拼命读书,间接影响了下面的弟弟妹妹。
在他们的童年时光里,看到的都是,只要拿回来满分的卷子,或者金灿灿的奖状,那一天家里就有肉吃。
获奖的哥哥会额外得到两块油汪汪的红烧肉。
这是从小到大,支撑钟云鹏读书的最大动力。
他原以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就能直接去大学报道。
王敏涛前几天寄来的信,改变了钟云鹏所有的计划。
钟家父母怕王家反悔,催促钟云鹏连夜收拾行李,这大包小包的东西里,一大半都是钟云鹏的书,剩下的就是父亲和哥哥们穿小穿旧的衣服。
他看起来像是逃难到王家的。
只可惜王家也并非什么福地洞天。
这是钟云鹏和王敏涛走进王家屋子,看到王家的生存环境以后,得出的结论。
王敏涛领着钟云鹏开门进屋,正在烧火的田春雨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大姑娘身后的男子,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动作也不停顿,只是转身抓面条的时候,又多下了一把。
王德彪还保持着王敏涛出门时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王应常刚给王敏媛换好衣服,看到王敏涛回来了,开口打招呼:“大姐,你回来了。”
王德彪闻言翻过身,掀起眼皮,嫌弃地打量了一番畏畏缩缩的钟云鹏,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又来一个吃干饭的。”
钟云鹏将带来的苹果放到桌上,听到王德彪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上门女婿矮人一头,他知道。
只是没想到才刚进门,岳丈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父亲的话,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问王应常:“你们两个,要不要吃?”
王家很少买苹果,有买这个的钱,田春雨不如用来买两块肉吃。
所以王应常和王敏媛眼神都亮了,王敏媛费力地爬上椅子,伸出手,咿咿吖吖地说道:“姐姐,要吃苹果。”
王敏涛拿着苹果,走到水池边,清洗了一下。
拿起刀,将苹果分成四份。
将大部分苹果放在桌子上,招呼王应常和王敏涛吃之后,王敏涛拿着一块走到王德彪床前,递到父亲跟前,“爸,尝尝苹果。”
王德彪不满地瞪着王敏涛,他知道女儿这是在变相地强迫他答应这门婚事。
王德彪压低声音,“败家玩意儿,你可想好了,这么大个人,你以后自己养着!”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只将苹果往王德彪手里一塞,转身去灶台边,帮田春雨做饭了。
另一边。
红原林场伐木区。
骆宝时跟着柳家兄妹,第一次来到养父工作的地方。
破败的宿舍,房顶上的墙皮脱落斑驳,地上的砖块都露了出来。
骆宝时深吸一口气,他预想过养父住的地方条件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尤其当他跟着柳为宁走进屋子里,看到日后堂堂大学博士导师,现在就躺在干草垛上,骆宝时心里还是像塞了块海绵似的,微微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