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满地磷火,四人在幽冥特有的青灰色雾霭中疾驰。楚昭的剑穗扫过林深手背,他这才惊觉封魔剑残片不知何时已嵌入掌心,渗出的血珠在残片纹路间勾勒出半朵血莲——与清音阁主琵琶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前面就是忘川渡口。”清音阁主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她的鬓角沾着几片惨白的忘川花瓣,“过了河便是忘川殿,但渡船上……”话未说完,曼陀罗突然勒紧缰绳,坐骑前蹄腾空发出嘶鸣。
雾中浮出十二盏青铜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火焰,灯柱上缠绕的锁链另一端,是艘漆着暗红花纹的渡船。船头立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斗笠阴影下看不见面容,手中船桨却在水面划出无声的涟漪——那水面并非寻常波光,而是密密麻麻的人脸在沉浮,每张面孔都带着临终前的惊恐。
“生人过忘川,需留三分魂。”老者开口时,渡船上的青铜灯齐齐转向四人,“或是留下最珍视的记忆,或是留下一缕精魄。”曼陀罗忽然轻笑,指尖掠过鬓边的曼陀罗花:“老人家,若我们不想留呢?”话音未落,软鞭已如灵蛇般缠住最近的青铜灯柱,借力腾空朝老者面门袭去。
老者不闪不避,船桨轻挥,水面上的人脸突然发出尖啸,形成肉眼可见的声浪冲击。清音阁主立刻拨动琴弦,破碎的琵琶竟发出完整的清越之音,音波与声浪相撞,激起漫天水珠如碎钻般迸射。楚昭趁机甩剑斩向锁链,却见剑光触及锁链的瞬间,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裂开,露出底下无数双拽住她脚踝的手。
“是幻阵!”林深握紧残片,残片上的血莲突然绽放,将楚昭身边的水雾蒸散。他这才发现,渡口的青铜灯正以十二时辰方位排列,构成困魂阵。“楚昭,斩申时位灯!清音姑娘,用《镇魂曲》扰乱阵眼!”他话音未落,曼陀罗已缠住酉时位灯柱,硬生生将整个阵形扯偏半寸。
渡船上的老者终于动了,斗笠坠地,露出一张布满尸斑的脸,瞳孔里游动着两簇鬼火:“你们以为破了困魂阵就能渡河?忘川水吞噬过十万修士的魂魄,岂是尔等能——”话未说完,林深手中残片突然发出强光,血莲虚影掠过水面,那些挣扎的人脸竟同时露出解脱之色,沉入水底再无动静。
老者发出尖啸,身体化作万千黑雾扑来。楚昭的剑、曼陀罗的鞭、清音的琴同时攻向雾团中心,而林深则趁机将残片按在岸边石碑上。石碑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血莲圣女曾在此以自身魂魄为舟,载九幽子民渡过忘川的往事。“原来忘川殿是她的衣冠冢……”林深喃喃,残片突然剧烈震动,碑文中的“镇魂钟”三字竟与他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
黑雾散尽时,渡船已静静停靠岸边,青铜灯盏全部熄灭。清音阁主踉跄着扶住石碑,指尖划过碑上“血莲”二字,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想起来了……千年前,他说要带我看遍三界花海,却在我祭献魂魄前一刻,将镇魂钟的钥匙嵌入我眉心……”她抬头望向林深,眼中泛起泪光,“那个‘他’,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楚昭的剑尖“当啷”落地。林深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红衣女子在忘川河畔弹奏琵琶,黑袍男子握着她的手刻下镇魂钟纹路,而那男子的面容,竟与他在镜中所见的“初代教主虚影”完全一致。曼陀罗突然凑近,指尖划过他眉间:“小郎君,你该不会真的是那老东西的转世吧?”语气轻佻,眼底却藏着审视。
渡船在忘川水中行驶时,四人谁也没有说话。水面不知何时漂起万千盏河灯,每盏灯上都写着未完成的心愿。楚昭忽然指着前方:“看!”雾气中浮现出一座倒悬的宫殿,殿顶扎根在云雾里,殿底垂落的锁链上挂满骷髅灯,正是传说中“上接幽冥,下镇九幽”的忘川殿。
殿门轰然开启的瞬间,一股腥甜之气扑面而来。门内是条九曲回廊,墙壁上镶嵌着数以百计的水晶棺,每个棺中都沉睡着面容相同的女子——与清音阁主一模一样。曼陀罗吹了声口哨:“看来初代教主是个痴情种,把心上人刻进了往生阵里。”清音阁主却浑身发抖:“这些都是我的转世之身……每一世觉醒前,都会被他的残魂找到,被迫重复祭献的命运。”
回廊尽头是座巨大的圆形祭坛,中央悬浮着半面残破的镇魂钟,钟身上的裂痕里渗出黑色魔气。祭坛周围跪着十二具盔甲,手中兵器直指钟体,正是传说中镇守钟魂的九幽魔将。林深刚踏上祭坛,盔甲突然同时站起,兵器上的符文亮起,形成十二道封锁线。
“小心!他们的兵器是用魔修骨头磨成的!”清音阁主琴弦崩断三根,勉强震碎两具盔甲。楚昭的剑与魔将兵器相撞时,竟发出金属扭曲的声响,她手腕一麻,险些握不住剑。曼陀罗则故技重施,试图用玉简碎片引开魔将,却发现碎片在接触魔气的瞬间化为飞灰:“见鬼!这些家伙不吃诱饵!”
林深忽然注意到,每具盔甲的护心镜上都刻着半朵血莲。他握紧残片,将自己的掌心按在最近的护心镜上,残片与镜中血莲相合,盔甲突然发出碎裂声,化作一堆白骨。“原来需要血莲血脉才能破解!”他立刻冲向另一具盔甲,楚昭趁机跟上,用剑护住他周身。
当第十二具盔甲倒下时,镇魂钟发出嗡鸣,钟体裂痕中溢出的魔气竟凝成一个人影——正是苏晚!但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林深,你终于来了。初代大人等你很久了。”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分裂,一半化作黑雾融入钟体,另一半则扑向林深,指尖闪过初代教主特有的幽冥符文。
“苏晚!”林深本能地伸手,却被楚昭拽住。清音阁主突然将琵琶砸向镇魂钟,钟声与琴音共振,苏晚的虚影发出尖啸,黑雾中浮现出初代教主的声音:“血莲的转世之身、封魔剑的 wielder、还有曼陀罗族的小丫头……集齐你们,镇魂钟的封印就能解开——”
曼陀罗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她突然甩出软鞭缠住林深手腕,将他推向楚昭:“小郎君,带着你的小师妹先走!我来拖住这老东西!”不等众人反应,她已扑向镇魂钟,身上的曼陀罗花纹发出红光,与钟体魔气激烈碰撞。清音阁主趁机拉住林深:“往祭坛后方的传送阵跑!那是血莲圣女给自己留的生路!”
传送阵光芒亮起的瞬间,林深看见曼陀罗被魔气击飞,胸口绽开巨大伤口,却仍在笑:“记住欠我一条命哦……”楚昭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下一刻,四人已坠入无尽黑暗。再睁开眼时,他们站在一片开满血色曼陀罗的花海中,远处有座小屋,屋顶飘着熟悉的药香——正是苏晚生前居住的竹屋。
“这是……”清音阁主颤抖着抚摸花瓣,“血莲秘境,只有圣女的转世之身才能进入。”小屋门“吱呀”打开,走出个抱着药篓的少女,面容与苏晚一模一样,却穿着血莲圣女的红衣:“你们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千年。”她望向林深,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悲痛,“初代教主的残魂寄生在你体内,而我的每一世,都要为了封印他而死——直到这一世,我决定不再做棋子。”
楚昭握紧剑的手在发抖,她突然明白为何苏晚的虚影总是欲言又止。林深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浮现出初代教主的记忆:他曾与血莲圣女真心相爱,却因九幽魔气侵蚀,不得不利用她的魂魄镇守钟体,而每一世的相遇,都是他为了破开封印的算计。
“所以,你是第二十代血莲圣女,也是最后一代。”清音阁主突然开口,“千年前我祭献时留了后手,将一缕真魂封在药香里,就是为了等这一世,让林深自己选择——是成为第二个初代教主,还是毁掉镇魂钟,让九幽魔气与我们同归于尽。”
少女点头,取出一枚玉瓶:“这是往生泪,能让你看见自己与初代教主的全部因果。但一旦饮用,你要么继承他的力量,要么被魔气反噬而亡。”她看向楚昭,“而你,玄清门的小弟子,你的剑上沾着初代教主的血,千年前你是他座下的剑侍,每一世都为了保护血莲圣女而死。”
曼陀罗的软鞭突然从虚空中甩出,缠住玉瓶:“小郎君,别信她们的鬼话!”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肆意,“不管你是初代转世还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在乱葬岗替我挡下十道符的傻子——”话未说完,玉瓶已被她甩向林深,“选吧,大不了老娘陪你一起下地狱!”
林深接住玉瓶,看向楚昭。她眼中有恐惧,有不舍,却仍坚定地点头:“师兄,无论你是谁,我都相信你。”清音阁主和红衣少女同时闭上眼,仿佛在等待最终审判。
瓶塞打开的瞬间,药香与曼陀罗香、剑穗上的玄清门香火味混杂在一起。林深仰头饮下往生泪,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千年前他与血莲圣女在忘川河畔刻下誓言,百年前他在乱葬岗救下被追杀的曼陀罗,三日前楚昭在月下为他修补破损的道袍……最后定格在苏晚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被魔气控制的诡异,而是解脱与期待。
“原来,你从来都不是初代教主。”红衣少女突然落泪,“你是他用自己的魂魄碎片创造的容器,为了让血莲圣女有机会亲手毁掉镇魂钟。而真正的初代,早已在千年前与魔气同归于尽,他留在世间的,只有这些用来误导后人的残魂。”
林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封魔剑残片突然发出清鸣,与镇魂钟的残片遥相呼应。他望向花海深处,那里有一扇刻满血莲的门,门后传来万千魂魄的叹息。
“我们去毁掉镇魂钟。”他牵起楚昭的手,转向曼陀罗和清音阁主,“但这次,我们不是为了谁的使命,而是为了让所有被幽冥秘辛困住的人,都能重新选择自己的命运。”
曼陀罗笑着甩了甩头发,软鞭扫落肩头的血色花瓣:“早该这样了。不过先说好,要是老娘死了,你得给我立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墓碑。”清音阁主轻抚琴弦,破碎的琵琶竟在此时恢复如初:“血莲秘境的出口,连接着忘川殿的钟魂核心。我们……该回家了。”
四人走向那扇血莲之门时,花海突然开始凋零,每片花瓣飘落都化作点点星光,照亮幽冥深处从未有人见过的黎明。而在他们身后,红衣少女微笑着消失,留下一句轻轻的“谢谢”——这是千年来,初代教主与血莲圣女的转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不是作为棋子,而是作为自己。
忘川殿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警示,而是解脱。当林深将封魔剑残片插入镇魂钟的裂痕时,楚昭的剑、曼陀罗的鞭、清音的琴同时注入力量。钟声震荡三界,幽冥的雾霭开始消散,露出其后布满霞光的天际。
没有人知道,在钟声最响的那一刻,某个小竹屋里,一直昏迷的苏晚突然睁开眼,指尖抚过枕边的曼陀罗花——那是林深三日前随手插在瓶中的,此刻正开得绚烂。而在玄清门的后山,一位白发老者望着东方露出微笑,他手中的玉简终于浮现出完整的字迹:“幽冥秘辛终章,始于血莲,终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