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道的沙尘暴在戌初时分达到鼎盛,赤褐色沙砾如凝血般漫卷苍穹。李琰的三千玄甲军已在废弃烽燧潜伏三日,甲胄上的鳞片纹路与烽燧砖石的裂痕严丝合缝,唯有旌旗上暗绣的白虎纹在沙雾中若隐若现。上官婉儿倚着烽燧内墙,指尖在《禹贡九州图》的绢帛上划出淡淡血痕——她昨日为破解图中玄机,已在指尖扎了七处针孔。
“看这里。”她的银簪突然戳在黄河“几”字弯的河套平原,墨线勾勒的青铜鼎阵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宇文述去年在赫连勃勃的统万城遗址起炉,用的是大夏龙雀刀的残料,鼎腹刻着反写的《洛书》,分明是要逆改黄河龙脉。”话音未落,烽燧顶部的望楼传来三声鹧鸪叫——这是斥候发现敌军的信号。
五更钟响在沙砾撞击甲胄的沙沙声中碎成齑粉。宇文氏联军的前锋骑兵果然如幽灵般逼近,马蹄裹着三层浸过桐油的麻布,却不知沙地下埋着玄甲军的“听地鼠”——中空的陶瓮里养着受过训练的沙鼠,蹄声震动刚及地表,鼠群便在瓮中躁动。李琰握紧手中错金银龙节,节首的白虎眼瞳突然闪过幽蓝,那是机关启动的信号。
“放!”
三百只火鸢同时腾空,竹骨蒙皮的鸢身上绑着改良的“鸣镝火箭”,尖啸声刺破沙幕的瞬间,十二架埋在沙丘中的木牛流马轰然炸裂。这些诸葛亮木牛流马的改良版,腹内填满浸过磷粉的火油,表面涂着遇热即燃的鱼胶,火鸢的尾焰刚触及牛首,整架机关兽便化作狂奔的火牛,十二头火牛首尾相连,竟在沙地上犁出周长百丈的火圈,将二十具青铜鼎阵困在中央。
“他们在保护鼎阵!”慕容雪的银枪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枪缨上的狼毫浸透朱砂,这是玄甲军前锋营的标记。她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飞一枚偷袭的弩箭——宇文氏的骑兵竟从火圈缝隙中突入,马蹄铁上嵌着锯齿状的破冰刃,显然早有防备。
“结龟甲阵!”李琰的横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马槊,刀身上“贞观”二字在火光中明灭。三百具包铁橐驼车突然从烽燧后方冲出,车壁上的暗格同时弹开,浸过见血封喉毒液的弩箭如暴雨般倾泻,宇文氏骑兵的皮甲在毒箭前形同虚设,更可怕的是弩箭尾部的倒刺勾着燃烧的火油,中箭者连人带马瞬间变成火炬。
长安的晨雾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上官婉儿的金丝皂靴踩在贡院青石板上,鞋跟碾碎几瓣早开的槐花。她腰间的璇玑印突然发烫,贴着肌肤的银链传来蜂鸣般的震颤——这是太史局昨夜加急送来的警示,浑天仪的天柱在子时断裂,天枢星位出现血色光斑。
明伦堂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主考官郑元礼的尸体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紧攥着半幅联名状,左下角盖着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五姓七望的朱红印鉴。“诗赋取士,当循古制……”婉儿冷笑一声,指尖扣住郑元礼的下颌,强行掰开紧咬的牙关,一枚刻着“宇文”暗纹的铜丸滚落地面。
地板暗格的开启声混着虫豸爬动的窸窣,三千份预先写好的答卷整齐码放,每张纸的右下角都有极小的云雷纹水印——那是洛阳宇文氏工坊的标记。婉儿突然抽出袖中银簪,簪头的璇玑玉对准答卷,墨字竟在玉光下浮现出第二层小字,正是今科诗赋题《黄河赋》的标准答案。
“去请李祭酒。”婉儿将联名状收入袖中,指尖抚过案头的《五经正义》,雕版边缘的刀痕里嵌着细小的金粉,“再传话给鸿胪寺,让他们查查最近三个月洛阳来的雕版匠人,尤其是姓宇文的。”她转身时,袖口扫落郑元礼膝上的信笺,落款处“大业十三年”的字迹让她瞳孔骤缩——那是隋末的年号,比大唐建国还早三年。
太史局的观星阁里,阿黛尔的鲛尾在青金石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她手中的三叉戟正抵住崩裂的浑天仪,淡金色的血液顺着戟尖流入仪身裂缝,星盘上的二十八宿却依然逆行。“必须用五姓嫡血。”她抬头望向婉儿,瞳孔中映着天枢星的血色,“而且是前隋贵胄之血,宇文氏当年……”
话未说完,璇玑印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婉儿腕间的银链应声而断。李琰的横刀几乎同时出鞘,刀风扫过观星阁木柱的瞬间,十六名蒙面刺客从藻井坠落,手中兵器泛着孔雀蓝的毒光——正是突厥狼卫的“噬星刃”。
“保护阿黛尔!”李琰的刀光化作白虎虚影,首当其冲的刺客连人带刀被劈成两半。婉儿趁机抱起星盘,却发现盘底刻着完整的归墟海图,中心位置标着“大业冢”三个古篆,正是隋炀帝杨广的衣冠冢所在。
卢氏祖祠的槐树下,族长卢承庆的白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他面前的青铜盆里盛着刚取的嫡孙鲜血,血珠在月光下竟呈紫黑色——这是被星厄污染的征兆。“老朽知道瞒不住。”他突然叩首在地,额角撞在石阶上发出闷响,“当年宇文述大人让我卢氏假托汉姓,就是为了……”
祭坛的七星灯突然齐明,婉儿看着自己手腕的血珠融入璇玑仪,星盘上的北斗终于停止倒转。可就在此时,祭坛地砖的龙纹突然逆转,李琰的横刀及时劈中袭来的机关弩,却见地面如活物般翻卷,露出直通地下的青铜甬道,尽头的石匾上刻着“大业永固”四个镏金大字。
东海的风暴在卯时初刻达到顶峰,十二座磁山岛组成的北斗阵正在吞噬鲛人族的战船。阿黛尔的三叉戟第三次被磁山弹开,鲛尾上的鳞片已剥落大半,淡金色血液染红的海水在磁山之间形成旋涡。“他们用的是涿鹿之战的磁石阵!”她看着海底露出的青铜浑天仪,仪身上的星轨竟与长安太史局的完全相反,“当年大禹治水时埋下的定海神针,被他们改成了……”
“族长!”一只小鲛人抱着断裂的船桅漂来,尾鳍上插着刻有“宇文”字样的弩箭,“归墟的水眼开了!”阿黛尔猛然抬头,只见海平面出现巨大的漏斗,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灌进归墟。她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解脱,将头上的鲛皇冠冕摘下,抛向正在驾船赶来的婉儿。
“替我看好那个木头!”她的声音被风暴撕碎,三叉戟划破最后一丝力气,在磁山阵中劈开一条裂缝,“记住,归墟的钥匙在……”话未说完,磁山突然爆发出强光,阿黛尔的身影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归墟的漩涡。
婉儿接住皇冠的瞬间,璇玑印再次发烫, 皇冠上的珍珠突然映出陇西战场的景象——李琰正在剖开缴获的青铜鼎,鼎内的《禹贡》铭文竟被改成“宇文代唐”,更骇人的是鼎底暗格,三百枚刻着五姓印记的箭簇泛着幽蓝,正是神策军上月失窃的破甲锥,箭杆上的刻痕显示,它们来自范阳卢氏的私铸工坊。
含元殿的钟鼓声中,李琰的靴底碾碎阶前的槐花瓣。他手中捧着的联名血书还在滴血,十二位陇西李氏长老的指印按在黄麻纸上,如盛开的血色梅花。“启禀陛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范阳卢氏借漕运之便,三年间向吐蕃输送破甲锥三万六千枚,箭头所用玄铁,正是取自宇文氏私铸的……”
“荒谬!”大理寺卿崔元礼突然出列,腰间的鱼符却在此时发出蜂鸣。上官婉儿冷笑一声,抬手挥开屏风,三百名寒门士子抬着《氏族志》残卷步入殿内,最上方的羊皮纸上,朱砂笔圈着“崔氏,原宇文部宇文觉之后”的记载,旁边盖着贞观年间弘文馆的官印。
“崔大人难道不知,”婉儿走上前,指尖划过残卷上的墨迹,“令祖当年在宇文护帐下任中大夫,赐姓宇文,直到开皇年间才改回崔姓?”她忽然看向李琰,发现他掌心的剑伤还在渗血,想起昨夜在祭坛,他为了替自己挡下机关弩,手掌被青铜齿轮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退朝的钟鼓刚刚响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便撞开宫门。信使浑身浴血,怀中的军报浸着海水,上面用朱砂写着:“十二磁山组成北斗阵,归墟水倒灌扬州,漕运断绝!”李琰接过军报的瞬间,婉儿突然发现他袖口露出半截绢帛,正是今早她在贡院暗格找到的密信,落款处“大业冢守陵人”的印章,与祭坛甬道的石匾如出一辙。
“该收网了。”李琰忽然转身,眼中闪过婉儿熟悉的狼顾之相——那是当年在玄武门之变前夜,他决定起兵时的眼神。璇玑印在婉儿腕间轻轻震颤,她忽然明白,这场从陇右道到东海的布局,从科举舞弊到星象异变,不过是更大棋局的开局,而真正的胜负手,藏在杨广衣冠冢的青铜甬道深处,藏在《氏族志》未载的前隋秘辛里,藏在归墟漩涡中阿黛尔未说完的遗言中。
殿外的风沙突然转急,朱雀街的槐花纷纷坠落,像极了陇西战场上火牛阵腾起的血雾。婉儿轻抚鲛皇冠冕上的珍珠,忽然听见珍珠深处传来细不可闻的声音:“去找洛水……定海神针在宇文恺的星图里……”她抬头望向李琰,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有了然,有心疼,更有破局的决绝。
这一刻,含元殿的飞檐在血色天光中勾勒出锋利的线条,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龙争虎斗。而在千里之外的陇西,被火油烧焦的青铜鼎突然发出嗡鸣,鼎内“宇文代唐”的铭文渐渐褪去,露出底层的《大夏龙雀赋》,赋末刻着一行小字:“戊申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