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当天的晨光格外刺眼。许明远五点钟就醒了,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睡在身边的苏晴。但一转身,发现妻子正睁着眼睛看他,眼底一片清明,显然已经醒了很久。
\"没睡好?\"许明远轻声问。
苏晴摇摇头,伸手抚平他睡衣的领子:\"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大学时候的事。\"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许明远在图书馆对苏晴一见钟情,追了三个月才换来第一次约会。如今想来,那些为毕业论文烦恼、为实习机会焦虑的日子,竟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等这次好了,我们回学校看看吧。\"许明远握住她的手,\"听说图书馆后面新修了个湖。\"
苏晴\"嗯\"了一声,突然翻身下床:\"我去给你热杯牛奶,术前不能吃东西,但可以喝点流质。\"
许明远知道她只是想找点事做,以缓解紧张。他听着妻子在厨房忙碌的声音,轻轻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份他昨晚打印的文件——人寿保险单和遗嘱草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来。今天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六点半,许妈妈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饭——虽然许明远不能吃,但她坚持苏晴和小满必须吃好。小满似乎察觉到了家里的异常气氛,比平时安静许多,乖乖吃完碗里的粥,时不时偷看爸爸一眼。
\"爸爸今天要去医院住几天。\"许明远蹲下来给女儿整理书包,\"你在家要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好吗?\"
小满点点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爸爸快点回来。\"
许明远感到一小片温热透过衬衫传来——女儿哭了。他轻轻拍着小满的背,想起自己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时,他也是这样抱着父亲不撒手。命运有时就像一个可笑的轮回。
\"爸爸保证。\"他亲了亲女儿湿漉漉的小脸,\"回来给你带医院小卖部最好吃的果冻。\"
苏晴开车送小满去幼儿园后,回来接许明远和婆婆。车内弥漫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氛围,许妈妈讲着小区里的八卦,苏晴不时附和,许明远则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最沉重的话题。
市中心医院肝胆外科的住院部比门诊更加拥挤。走廊上加满了病床,各种仪器的滴答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许明远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算是比较安静的角落。
\"7床许明远?\"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术前准备。\"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一场仪式——换病号服、备皮、留置针、术前签字...许明远像个木偶一样配合着各种操作。苏晴一直握着他的左手,而许妈妈则站在床尾,目光从未离开过儿子。
\"家属到外面等吧,手术室马上来接人。\"护士拉上床帘,示意他们离开。
许妈妈突然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塞进许明远的病号服口袋:\"庙里求的平安符,开过光的。\"
许明远摸了摸那个鼓鼓的小布袋,除了符纸,似乎还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他刚想问,手术室的推床已经到了床前。
\"我等你出来。\"苏晴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
躺在推床上穿过长长的走廊时,许明远想起了父亲。当年他就是这样看着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再也没有完整地出来。天花板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掠过,刺得他眼睛发酸。
手术室比想象中冷。麻醉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一边给他连接监护仪一边聊天分散注意力。
\"做什么工作的?\"
\"It行业。\"
\"哦,那经常加班吧?肝最怕熬夜了...\"
许明远想回答什么,但麻醉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他的意识像退潮般一点点消散,最后闪过脑海的是小满画的那张\"全家去海边\"的蜡笔画...
\"7床家属!\"
苏晴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术室的门开了,但不是许明远,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
\"许明远家属?手术很顺利,肿瘤完整切除了。\"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但满意的笑容,\"刘主任说边缘很干净,淋巴结也没有转移迹象。等病理报告出来再确定后续治疗方案。\"
苏晴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许妈妈扶住她,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谢谢医生...\"苏晴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麻醉苏醒还要一小时左右,直接送回病房。\"
等待许明远被推回病房的那一小时里,苏晴的手机响了三次。前两次是公司来电,她直接挂断了。第三次是幼儿园老师,说小满有点低烧。
\"妈,\"苏晴转向婆婆,\"老师说小满发烧了,37.8度,要不要接回来?\"
许妈妈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我去接。你留在这里等明远。\"
\"可是...\"
\"孩子生病最需要家人。\"许妈妈已经收拾好随身小包,\"明远醒来第一个想见的是你,不是我这个老太婆。\"
苏晴感激地点点头,帮婆婆叫了出租车。许妈妈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会好起来的。\"
许明远被推回病房时还处于半昏迷状态,脸色苍白得像床单一样,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苏晴握着他冰凉的手,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监护仪上的数字成了她全部的全世界。
护士来调整输液速度时,苏晴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李主管,已经是今天的第五个了。
\"喂,李主管...\"她压低声音走到走廊上。
\"苏晴,客户发火了,说数据还是不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处理?\"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刺耳。
苏晴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丈夫,麻醉还没完全消退,他的眉头痛苦地皱着:\"我丈夫刚做完手术...我明天再去公司行吗?\"
\"明天?明天报告就要提交给cEo了!你知道这个项目多重要吗?\"李主管的声音拔高了,\"苏晴,你得搞清楚轻重缓急!\"
苏晴的手指悬在挂断键上方,颤抖着。这份工作是她奋斗了五年才得到的,优厚的薪水支撑着房贷、车贷和小满的幼儿园费用。但现在...
\"对不起,李主管。\"她深吸一口气,\"我丈夫现在更需要我。报告的问题我已经写邮件说明了,数据错误是实习生录入时的疏忽,原始文件我电脑里有备份,您可以找It部门帮我开机取一下。\"
没等对方回应,苏晴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做了一个七年来从未做过的事——关机。回到病房,许明远似乎清醒了些,正虚弱地眨着眼睛。
\"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苏晴立刻凑上去,用棉签沾水湿润他的嘴唇:\"别说话,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肿瘤切得很干净。\"
许明远微微点头,目光在病房里搜寻着什么。
\"小满有点发烧,妈去接她了。\"苏晴知道他在找谁,\"饿不饿?医生说六小时后才能喝水。\"
许明远摇摇头,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苏晴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那里有一道她从未注意到的细纹——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是熬夜加班的日子,还是为房贷发愁的夜晚?
傍晚时分,许妈妈带着小满回来了。小女孩脸颊通红,但精神还不错,一看到爸爸就挣脱奶奶的手跑到床前。
\"爸爸!\"她小声叫道,像是怕吵醒病人,却又忍不住兴奋,\"我发烧了,老师说我不用上学明天!\"
许明远已经清醒多了,微笑着摸摸女儿滚烫的额头:\"难受吗?\"
\"不难受!奶奶给我买了草莓味退烧药!\"小满爬上病床边的椅子,好奇地看着爸爸手臂上的输液管,\"疼不疼?\"
\"有一点。\"许明远实话实说。
小满立刻从书包里掏出蜡笔,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的石膏上画起来:\"我帮你画好多星星和爱心,痛痛就会飞走啦!\"
许明远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小小的鼻尖上冒着汗珠,粉色发绳上的草莓已经有些褪色。他突然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刻都值得他为之奋斗。
许妈妈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炖了点汤,医生说你能吃东西了就喝点。\"
苏晴注意到婆婆的眼睛红红的,身上有股淡淡的中药味,但她没有多问。自从许明远确诊后,婆婆经常神秘消失几小时,回来时总是带着这种气味。
晚上,医院只允许一名家属陪护。许妈妈坚持要留下,但苏晴不肯让步。
\"妈,您带小满回家休息吧,她还在发烧呢。\"苏晴收拾着女儿散落的蜡笔,\"我留在这里就行。\"
许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这是护肝茶,明远能喝水了就给他喝一点。\"
小满临走在爸爸脸上亲了好几下:\"爸爸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去海边呢!\"
夜深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已入睡。苏晴蜷缩在窄小的陪护椅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许明远的点滴还有大半瓶,她盯着那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是时间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