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时,我正在用解剖图谱压住被穿堂风掀起的窗帘。这是我们在老解剖楼度过的第三个月,也是我第二次看见月光穿透三楼破碎的玻璃窗,在走廊投下扭曲的树影。
\"老周,接球!\"室友王磊把羽毛球拍甩得呼呼作响,塑料羽毛球擦着天花板的日光灯管划过,惊起几只藏在吊扇叶片间的蝙蝠。这间由阶梯教室改造的宿舍足有普通寝室四倍大,二十张铁架床沿着墙根围成U型,中间的空地甚至能摆开两张乒乓球桌——如果校工没把那些课桌堆在角落的话。
我弯腰捡球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沉闷的拖拽声。像是有人拖着装满重物的麻袋在地板上来回摩擦,其间夹杂着金属支架与水泥地面剐蹭的锐响。正在晾衣服的林晓楠突然抖了抖晾衣杆:\"三楼又在搬教具了吧?\"
\"这个月第七次了。\"王磊用拍子戳了戳我后背,\"上周三凌晨两点,我起夜时听见上面有翻书声,哗啦哗啦响了半个钟头。\"
我们心照不宣地望向天花板。三楼西侧是触诊训练室,五十具硅胶假人昼夜躺在铁架床上,它们的腹腔能模拟三十七种脏器的病理触感。东侧动物手术室总飘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味,上周我们给山羊做肠吻合术时,隔壁班男生把沾血的纱布忘在窗台,第二天发现时已经爬满蚂蚁。
真正让人发怵的是地下室。穿过贴着\"非教学人员禁入\"的锈铁门,三十七具完整遗体泡在泛绿的防腐液里,解剖台上永远留着清洗不净的血渍。上周帮李教授搬运新到的遗体时,我亲眼看见冰柜缝隙渗出暗红的冰碴,在水泥地上蜿蜒成奇异的纹路。
\"你们有没有觉得...\"林晓楠突然压低声音,\"自从搬到这栋楼,所有人手机计步器都比平时多出两千步?\"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这次我们都听清了,是金属器械盘砸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液体泼溅的淅沥声。王磊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二十,哪个老师还在做示教?\"
回应他的是楼上骤然响起的轮子滚动声,仿佛有无数带滚轮的物件在空荡的走廊横冲直撞。我忽然想起上周病理课,李教授擦拭解剖刀时说过的话:\"咱们这批假人装了新程序,半夜系统自动维护时会随机组合病症特征。\"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被膀胱的胀意逼醒。手电筒光束扫过满地脸盆和行李箱,在斑驳的墙面上投出晃动的光斑。穿过长廊时,穿堂风裹着地下室特有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计步器显示已步行487步。
厕所隔间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皮鞋也不是运动鞋,更像是胶底拖鞋摩擦水泥地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洗手池前停顿片刻,接着响起水流冲刷金属槽的哗哗声。我屏住呼吸从门缝望去,昏黄的顶灯下,半截灰白的手臂正搭在生锈的水龙头上。
那绝不是活人的手。
指关节泛着尸僵特有的青灰色,皮肤表面布满防腐液浸泡产生的皱褶。当我注意到手腕处缝合线留下的蜈蚣状疤痕时,水流声戛然而止。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楼梯方向渐行渐远。
我冲回宿舍时,王磊正蹲在窗边抽烟,烟头明灭间照亮他凝重的侧脸。\"你也听见了?\"他朝三楼努努嘴,\"十分钟前开始的。\"
密集的脚步声在头顶交织成网,间或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最清晰的是轮床滚过走廊的嗡嗡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医护正推着病患穿梭往来。林晓楠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们记不记得,老解剖楼以前是附属医院旧址?\"
这句话让我们同时打了个寒战。六十年代医院搬迁留下的地下通道、至今仍在使用的太平间冷库、还有那些总在深夜莫名启动的医疗设备,此刻都化作细密的冷汗爬上脊背。
期中考试前夜,二十盏充电台灯将宿舍照得亮如白昼。我正对着颅骨模型背诵蝶骨大翼结构,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起初是压抑的闷哼,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哀嚎,最后竟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和声。
\"假人室的音响系统故障了吧?\"林晓楠的圆珠笔在指尖飞快旋转,\"上周二班做心肺复苏考核时,3号假人突然开始用方言喊疼。\"
我看了眼手机,荧光屏显示01:47。\"这个点维修科早下班了。\"王磊突然把解剖刀拍在桌上,\"要不上去看看?\"
当我们举着应急灯推开三楼的防火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触诊室里所有假人都呈45度角支起上半身,它们的腹腔全部敞开,裸露的脏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7号假人脖颈处的扬声器突然发出沙沙的电流声:\"右侧...麦氏点...压痛...\"
\"看地上!\"林晓楠的声线变了调。应急灯照亮了满地凌乱的轮印,那些交错的痕迹从手术室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在积灰的地面拖拽出长长的暗红色轨迹。
最骇人的是东墙上的投影。明明没有光源,墙面上却清晰映出十几个人影,有的蜷缩在轮椅上咳嗽,有的被按在手术台上挣扎。当一个人影突然扭头看向我们时,王磊拽着我们就往楼下跑。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宿舍门口撞见浑身湿透的李教授。他脚边的推车上躺着具裹尸袋,暗红的水渍正顺着帆布纹路往下滴。\"昨晚冷库除霜,临时把大体老师转移到三楼。\"他擦着眼镜上的水雾,\"怎么,你们脸色这么差?\"
我们抬头望向三楼窗户,晨雾中隐约可见几具覆着白布的轮廓。王磊突然指着地面惊呼——湿润的水泥地上,数十道拖拽痕迹正从解剖楼门口延伸向外,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