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挂了小灯，光线昏暗，明晏主人似的坐在正位，穆原坐在一旁。
又在这狭小空间里，明晏忍不住想起两次醉酒的事，一阵心累。
“穆相有话便说，很晚了。”
今夜在宫中秘议很久，将最近查到的事情全部说了。
公主府修建银贪污一事，恐怕不那么好给户部定罪。
陈记那边应该打过招呼，本来木材这些东西价格就不尽相同，杀伤力不大。
兖州青州一事，如今事情并不明晰，只能指向兖州刺史，可能动不了户部，还是得有确凿的证据不可。
户部采购军需一事，面上看来，户部最多获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动不了根基。
商议许久，明晏建议先声东击西，秘密去查兖州赋税秋粮之事。
先从公主府修建一事开始，敲山震虎，让他们以为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放松警惕。
穆原道：“今夜陛下召集密谈许久，各方都会猜测有大事。”
明晏道：“所以呢？”
穆原道：“所以今夜会有很多人盯着我们，或许就在附近，公主一个人回府，不安全。”
明晏语塞。
她只是回了京城不能太过张扬，所以看上去没有什么杀气。
“若你见过我在战场上穿着铠甲拿着长枪杀敌的模样，估计你这样的柔弱美男都要吓得做噩梦。”
穆原微微一笑，“很遗憾未曾见过战场上的公主。”
明晏眉头一挑，似乎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深深的遗憾。
开玩笑道：“若以后还上战场的话，我知会你一声，让你去亲眼看看，长长见识。”
听她在缓和气氛，穆原心中柔软，“好。”
明晏又懒洋洋道：“最好有那不开眼的来行刺，我正好借题发挥，把御城卫拎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穆原微微一怔，“倒是下官多管闲事了。”
明晏拍停了马车，让赵寻赶得慢一些。
悄悄掀开马车帘往外观察，“说不定此刻宫门口也有人暗中监视，找找。”
穆原道：“四周漆黑，恐怕不好找。”
明晏想了想，转头看向穆原，眉毛微扬，“穆相有兴趣与我下去走走吗？”
月牙蒙着阴影斜挂夜空，稀稀拉拉铺着星星，空气有些湿润，微风在脚边打着旋儿。
明晏负手走在长街，抬头看了一眼，“起风了。”
穆原将穿出来的玄色锦缎斗篷抖了抖，要替她披上，“深夜冷。”
明晏推了回去，“你自己穿着吧，就你这身板，别明日病倒了，我不怕冷。”
穆原手一顿，眼眸下沉，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只是不怕，不是不会。”
月色昏暗，几乎看不清，若不是身后不远处还有马车灯笼，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
穆原摸索着找到斗篷系带，松了一口气。
斗篷上身，确实暖和了许多。
明晏低头看着要给她系带子的那双手，修长明晰，认真拿着手中系带，一丝不苟打了个结。
伸出一只手提了提斗篷，长了，还有些松垮，肩膀都要挂不住。
视线落在穆原肩头，这么一看，他肩膀还算宽阔。
下意识抬手在他肩膀按了按，然后往下，又在胸口按了按，再往下，再按。
穆原已经惊到呼吸都停止，浑身僵硬，连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
身后跟着的赵寻和程遇也张大了嘴，夜色昏暗，看不清楚，他们也不敢确定靖安公主是不是在摸郎君。
应该不会吧？
穆原低头看着此刻捏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浑身因为紧张热了起来，面颊更是滚烫。
又有些期待雀跃，心脏不受控制砰砰直跳。
明晏咦了一声，放下手，“穆相似乎比我想象中健壮高大一些。”
转身继续往前走。
穆原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两步跟了上去。
离得近，小声道：“我说过我不瘦弱的。”
明晏直白道：“你相貌俊美，比女子还要清秀，是我先入为主觉得你瘦弱了。”
穆原心被荡了起来，又忍不住离她近了些。
耳根发烫，声如蚊蝇，“公主刚刚查探过，可清楚我并不瘦弱了？”
明晏侧首挑眉，同样小声，“只按了按，不算清楚，不然穆相脱了衣服给我看看？”
穆原脸轰然烧了起来，耳边响起明晏揶揄大笑。
明晏脚步快了些，穆原跟了上去，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往前歪去。
明晏伸手一扶，穆原刚好抓住她的小臂。
头顶是带着笑意的打趣，“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开个玩笑都害羞，我在军中口无遮拦惯了，下次不说了，小心啊。”
穆原扶着她的手稳住身体，却不舍得放开。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军中，经常会开这种玩笑吗？”
“军中都是男人，说话随意，我身为公主，自然无人冒犯，只不过我手底下有一队女兵，确实有些猥琐士兵开这种玩笑，我便研究研究教了些。”
看她也没介意手腕上的手，似乎并未发现他还握着，穆原松了口气，与她并排。
夜色中只看到两人在低声交谈，并听不清在说什么，斗篷也遮了在一起的手。
“公主刚去战场之时，应该受了许多怠慢吧。”
“我当时有人护着，没怎么受气。只那些女兵，时有时无会听到些露骨的调侃，可这种事堵不住，别人会说，军中本就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那后来呢？”
“那些人嘴里毫无顾忌不过就是因为觉得女子脸皮薄，只要脸皮厚，说回去就是了，若是说不过了，让他们有本事脱了裤子亮出来看看。”
穆原惊了，“若那人确实这样无赖脱了呢？”
明晏笑道：\"脱了就瞄一眼，然后再轻蔑嗤笑一声，什么也不说，无论多无赖的男人，都受不了这个打击，立时就要恼羞成怒，气势就弱了。”
“可这样不是会被说成不知羞耻？”
“这就是一道枷锁，锁住的就是女人的言行，男人可以不知羞耻调戏女人，女人说回去就是不知羞耻了？”
穆原受教点头，“确实是这样。”
“还有那趁着打斗占便宜的，我吩咐过，只要是下流的，不拘方法，砍手断腿，实在打不过往胯下一踢，也能叫他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明晏忍不住笑道：“开始她们还不好意思，是萧钰起的头，打趴了军中许多男兵，大家都说她是疯狗。后面那些女兵们就有样学样，慢慢就立起来了。”
“那些男兵不会有意见吗？”
“当然有意见，有意见也只能憋着，战场上不讲道理。萧钰也很争气，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她勇猛，一路做到了先锋，我手底下的女兵要比男兵更优秀才能在全是男人的军中待下去，穆相，你知道萧钰吗？”
“听了很多她的事，只是不知是否在你身边见到过，对不上人。”
“你见过的，在教坊司，和温先生一起的那个。”
穆原想了想，又想起在食仙居的一幕，笑道：“萧将军确实不同凡响，我看那些边关将领们都很认可她。”
“确实，她性子执拗，认定的事都不会放弃，练武是，领兵也是，便是喝酒，都要争第一。”
“萧将军如今在翼卫军，应该会很不习惯。”
两人脚步转过一个弯，两侧是关门闭户安静异常的商铺，比宫门口的路窄了些。
明晏道：“嗯，不过她会待下去的，为了我，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萧将军是公主的心腹，公主很信任她。”
明晏面色柔和，“信任，全天下都有可能背叛我，但她不会。”
穆原手下又握紧了些，声音柔缓如风，坚定有力，似承诺低声道：“公主也可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