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禀帖对周家沟介绍的非常详细。
“这周怀民,是周家沟瓷器商周德全的二子,现为生员,子承父业,颇有巧思,发明煤球,现主要从事煤炉生意。”
宋文瑞又疑,县城内确实有门面在售这煤炉煤球,煤球耐烧、方便又便宜。现在城内家家都有,就连县衙内,也安装的有煤炉暖管。
但此物明明是三家铺的粮商闫记在售,怎么是这周怀民的呢?县城内从未听过周家沟周记的名号。
宋文瑞如在云雾,不明所以,再往下看。
“周怀民在村里组社,名曰保民社,现已招募村勇两百多人,正月时,黄冶村被土寇劫掠,黄老爷被害,周怀民曾带社兵赶跑土寇,并在黄冶村成立一会,名曰农会。”
王甲印把农会之策在贴中详细禀告。
“如今周怀民在附近铁炉堡、白窑、山泉沟等村,都已建了农会,可能还有其他未知道的村子。”
“其在各农会之村,挖水井,且有一种可自动的器械,可抽取地下之水,其威能可浇灌全村田地,不收取县民一文。学生只是听说,并未眼见。”
“其又在附近几个村子开办作坊,吸引附近村民及农会成员做工,还设有保安堂,附近村民小病小伤均可免费医治,不知其用意。“
“伏惟县尊明察,学生王甲印顿首谨禀。”
宋文瑞再三观阅,踱步堂内,又喊来主簿和教谕问道,“这周家沟和大峪沟距离多远?”
“约莫有十里地左右。”
“这周怀民确是生员?”知县宋文瑞问道。
教谕回话:“是,但县学生员,每月初一、十五必须到县学听教谕讲经,这周怀民自从正月起,已缺席多次。”
“县城距离周家沟有多远?”
主簿回道:“从迎恩门东出,顺着泗河边的乡道,逆流向南而上,走大约有十四五里地,径直就到。”
宋文瑞捋须颔首,若有所思。
近日陆陆续续从乡下士绅、经商之人、乃至县民传言,起初并不为意。
他自从正月以来被流民军围城,一直忙着征调乡民,修补城墙,训练乡勇。
接着全县又是奏报土寇蜂起,遂又联络乡绅,商讨剿贼,典史魏光策协同马指挥使,逮了官道附近作乱的恶民,也听闻山中有一伙几十人的土寇劫掠村庄,但最近也无影无踪,总算是又恢复了平静。
贼寇刚剿灭一空,已到三月中旬,乡下奏报自正月无春雨,已有旱像。又忙着联络士民,至龙王庙祷告祈雨。
然后这近半月间,听闻了哪里都在传言这农会和自动水井之事。
宋文瑞是邳县人,是崇祯四年的恩贡生,七年时补为巩县知县,来巩县不足一年,和同期学生互通书信,皆告之不能听信本县胥吏,凡大事,切要查证验视,否则定被一众地头蛇架空。
次日,宋文瑞带着自小跟着的两个书童,扮做富商,天微亮即从东门而出,沿河而上。
如今正是烟花三月,时节已过谷雨,田中的秧苗新发嫩叶,正是雨生百谷之时。
泗河两岸皆青柳,河水不大,缓缓流淌,往北面汇入洛河。
虽天刚亮,乡道上早有村民,来到河边担水,宋文瑞问道:“老伯,村中无井?还要来河边担水。”
老伯没好气的说:“哼,我们刘家沟可没那么好命。”说完,急着要走。
宋文瑞拦住,好声问道:“老伯,我也听说这周家沟的事,你们不也成立农会就能打井?”
老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和你这外乡人说不清,你看我们村的麦苗成啥样了。”胡乱指了一下,径自挑着水急步回村。
宋文瑞顺着老伯指向,路东不远处,即为刘家沟的农田,麦叶已有些泛黄,地皮发白。田地间有农夫用水瓢正在从木桶里舀水浇灌。
继续沿着河边乡道南上,地势渐高,走了半个时辰,走了有三四里,便是焦沟。
进了焦沟村地界,乡道上人明显多了起来,越往村口,人越多,拉着板车在乡道上来往。
村口挨着乡道设有两间凉棚,棚下设灶烧水,有简易的桌凳。有村民操持。
宋文瑞走的有些口渴,便和书童坐下,唤道:“小儿,来壶好茶。”
村民听了,哈哈大笑,“这位外乡的老爷,我们这里不是茶铺,这是供来往客人休息的服务站,给您倒两碗便是,不收钱。”用粗瓷碗,给宋文瑞及书童倒上茶水。
宋文瑞猛喝了两口,问道:“服务站?此名甚好,我看你也是烧的煤球,这不得费钱?你又不收茶钱,岂不是要亏。”
这村民趁眼下无事,闲聊道:”老爷不知,我看守这个,可是我们焦沟农会的产业,这钱自然是农会出,我只是在这里做工。“ 言语间充满自豪。
宋文瑞惊异道:“你们焦沟也有农会?不知你每月看守此服务站,工食银多少。”
这村民笑道:“我们农会可是我们付姓亲族好不容易求来的,我年纪大了,只是杂工,只是今日被临时派到这里,就这每月也有一两工食银。”
宋文瑞心里盘算,这一两虽然不多,但也亦不算少。县城内杂工,每日也就三十文,如今铜贱银贵,折算成银两,一个月下来,不过才五六钱银子。比这看守服务站的杂工差远了。
又问道:“那这服务站,每日耗煤无数,又指派人工,却毫无进项,这是为何?”
眼见这村民听了,非常得意,道:“我们会长说了,这就是服务。服务你懂不,就是提升幸福感。”
宋文瑞也是读书人,听闻此语甚为新鲜,但也能知其大意,好奇问道:“这幸福感在哪?”
村民听了,笑道:”你大老远跑来,口渴难耐,如今你坐在这凉棚,既能喝着热茶,又能歇息双脚,眼望这两岸翠柳,虽身体疲惫,但心却倍受关怀,这就是幸福感。“
宋文瑞心下惊异,瞧着此村民约莫六十出头,一看就是乡间老农,哪里会说出这等话,这必是听了农会所教。
又问:“你们会长是否在村中,我能否去拜访他?”
村民道:“不在,会长正在总会接受培训呢,一会就带着打井机回村了。”说完翘首以盼的模样。
“你说的总会,可是周家沟。”
“正是。”
宋文瑞知道在这里也问不出啥,起身要走,却总感觉少些什么,又问道:“确定不收茶钱?我便要走了。”
村民哈哈大笑,“你只管走便是。”
沿着乡道继续南上,路上来往村民越来越多,互相都熟识,打着招呼,拉着板车,有装满货的,也有空车,人人气色焕然一新。
宋文瑞忽看到一人,约莫三十出头,身着直裰,读书人模样,手拿炭笔,捧着硬皮书册,站在路边,在书册上写来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