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惜春拿起贾环写的那首诗,一眼扫到最后一句,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凛,又瞥眼看了贾环一眼,这才一字一句从头念起。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红林添娇艳!”
前边三句再次引得众人发笑,但是读到最后一句,笑声突然变得稀落,并且很快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仔细咀嚼这最后一句,唯有王熙凤大煞风景:“还飞入红林?那不是梅林嘛,红林是个什么东西?”
“凤丫头,这句只能用‘红林’,不能用‘梅林’!一来用‘梅林’太直白,二来梅花有红有白,但只有红梅,才能被白雪映衬得更娇艳!”
宝钗忍不住开口接话,并且轻声一叹,“有了最后这一句,倒把前边几句盘活了,眼前仿佛能看到万千雪花飘飞,红梅映雪添娇艳的美丽景观!”
“没错!”
黛玉也跟着点头,“唐朝太宗皇帝有诗曰‘绮峰含翠雾,照日蕊红林’,这里的红林虽然是形容春天的风景,但代指红梅林也无不可!”
黛玉说到这里,又瞟了宝玉一眼,“他这最后一句,倒跟你那句‘红林映雪娇’差相仿佛,却比你那句更加生动有趣,一个‘添’字,真是画龙点睛。”
“我本就是照着宝二哥那句‘红林映雪娇’写的,要不然我自个儿,也不知道有红林的典故。”
贾环赶忙接了一句。
宝玉听黛玉说他不如贾环,本来有点不高兴,但听贾环这么一说,顿时气顺了很多。
“我就说嘛,凭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句子来,原来是照着我的那句写的,那你写得再好也枉然!”
宝玉抬起下巴一脸傲娇。
“原来是抄写宝玉的呀,我说你环老三怎么就开窍了呢!”
王熙凤冷笑一声,“赶紧滚吧!照抄也抄完了,这儿可不是你能待的地儿!”
贾环心里暗怒。
他虽是庶子,但也是主子。
何况这儿除了宝玉黛玉跟宝钗,剩余几个全是庶女。
既然庶女能在这儿待着,凭什么他庶子就不能待在这儿?
是因为男女有别?
可宝玉比他还大两岁,宝玉能待,他为什么不能待?
贾环心里这样想,但却不能这样说,因为必然会得罪宝玉。
原主贾环处处跟宝玉作对,那是他蠢,如今既然鸠占鹊巢,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赶紧走吧,幸好没闹出笑话来!”
探春小声催了一句。
贾环知道探春是在关心他,正琢磨着如何顶王熙凤一句,又一阵笑声传进院子。
“老太太来了!”
丫鬟们纷纷走进亭子,搀着各自的主子迎向贾母。
贾环也跟着迎上,一边悄悄偷窥几眼。
却见一群衣着讲究的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走进来。
老太太衣着庄重,气度沉静。不笑时威仪十足。可一旦嘴角含笑,却会显得慈眉善目。
“老祖宗!”
宝玉直接扑进老太太怀里去。
贾环不由得暗暗担心,生怕老太太会被宝玉扑倒了。
“巴巴地让丫头传信给我,到底是有什么好玩好笑的事情让我来瞧啊?”
贾母慈爱地摸一摸宝玉的头顶脸蛋,直摸得贾环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虽然说宝玉也不过只有十四岁,但这个时代小孩子懂事早,十四五岁就该谈婚论嫁了。
可老太太摸头摸脸的样子,分明是把宝玉,当成了五六岁的宝宝宠。
人说妈宝男,这宝玉生生是个奶宝男。
“老祖宗你先坐下来!”
因为贾环写的那首诗有最后一句打底,已经没有多好笑。
所以贾母问起来,宝玉便不愿作答,而是将贾母搀扶到石桌跟前。
贾母的贴身大丫头鸳鸯在石凳子上多垫了一层棉垫子,这才请老太太坐下。
“好叫老祖宗知道,刚刚咱们环三爷写诗呢,而且据说写得不错!”
王熙凤上前一步,一边帮老太太捏肩捶背,一边满脸嘲讽开了口。
“哦?环三儿也会写诗了?”
贾母眉梢轻扬,瞥了贾环一眼。
贾母平时唤后辈,都是“宝儿玉儿琏儿云儿”这么唤,但她实在是不喜欢贾环,所以唤贾环就不是“环儿”,而是“环三儿”。
“回老太太话,环三弟是真写了一首好诗,尤其最后一句,将整首诗都盘活了!”
薛宝钗一边说,一边拿着贾环写的那首诗,双手递给老太太看。
“冬天眼睛发干,玉儿你来给我念念!”
贾母转手又把那首诗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接在手里,语音娇脆开了口。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万片……”
她念得很慢,念到第三句的时候,还故意停顿了一下。
王熙凤趁机开口,说道:“老祖宗你听听,这还真是叫诗呢!湿就湿了吧,可是大冬天的,这废柴干冒烟它烧不着!”
此言一出,老太太先笑得忍不住。
“你这个促狭鬼,也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他人还没转过弯来,直到贾母一说,众人才哄然大笑。
尤其刚刚跟贾母一块儿进来的那群人,若不是主子们在跟前,一个个的全都要笑到地上打滚去了。
贾环不由得暗暗佩服王熙凤。
这女人脑筋转得确实快,不仅以“诗湿”谐音,逗得老太太乐不可支,并且若有似无地,骂了他贾环是“废柴”。
也难怪老太太喜欢她,除了宝玉黛玉,最心疼的大概就是她了。
“好了好了,再笑喘不过气来了!玉儿,把诗念完!”
贾母好不容易忍住笑,转头看向黛玉。
黛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用帕子擦擦脸,这才从头儿再念一遍。
不过这一遍她就念得快多了,前三句一带而过,最后一句才抑扬顿挫一字一停。
“……飞入红林添娇艳!”
“嗯?”
老太太猛然回头瞟了贾环一眼,才又看向黛玉,“这是……环三儿写的?”
“是的老祖宗,这最后一句,将很好笑的一首打油诗,升华成很有意境的一首好诗了!”
黛玉笑吟吟地回答。
贾母点一点头方要说话,王熙凤阴阳怪气又叫起来。
“老祖宗你可别被人哄了,他那最后一句,分明是照抄宝玉的!”
“哦?我的宝玉也写诗了?”
贾母眼前一亮。
“也不能说是照抄吧,顶多就是借鉴而已!”
刚刚王熙凤说了一句“被人哄了”的话,虽然是说贾环的,但黛玉听着亦觉刺耳。
所以黛玉一张美脸冷了下来,找出宝玉的那首诗,念了一遍给贾母听。
贾母点点头,说道:“这句‘红林映雪娇’写得好,不过……还真跟环三儿那最后一句差不多!”
她板起脸来看向贾环,说道:“你想写诗很好,但是写得差点儿没关系,抄得这么明显可不好!”
“是,孙儿谨听老太太教诲!”
贾环立刻低头认错,“孙儿其实就是想跟宝二哥哥学写诗,自然而然的,就把宝二哥哥的佳句记到心里了!”
“那你再写一首给老祖宗瞧瞧!”
王熙凤立刻接口,“可不准再写一片两片三四片的那种诗了,也不准再抄宝玉的!要不然,今晚罚你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