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狱城的天空,永远像是被血浸泡过的破布,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腐尸的甜腥,吸一口,肺叶都仿佛要被这污浊黏住。
百里惊鸿的断水剑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剑身嗡鸣不止,残留的血珠顺着古朴的剑纹滚落,砸入泥土,嗤嗤作响。他仅存的右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脱力,是因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血煞怨气正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护体罡气。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人形的,也有扭曲不成形的炼尸,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器与暗紫色的内脏碎片混杂在一起,铺满了城墙下百丈之地。
“第七波了。”裴元敬的声音嘶哑,他身上厚重的镇魔司玄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爪痕,半张被修罗纹覆盖的脸颊上,一道新添的伤口正渗出黑色的血液。他手中的罪天尺散发着幽幽的青光,勉强在众人周遭撑开一片相对清明的空间,抵挡着那无所不在的噬灵血气。“这鬼地方的血气,根本杀不完!”
苏九娘脸色苍白如纸,九尾虚影在她身后摇曳不定,其中一条尾巴明显黯淡虚幻。她指尖的牵机丝绷得笔直,末端钉在远处一具高达三丈、浑身布满骨刺的巨型尸魔关节处,勉强限制着它的行动。“是殷红泪的血狱引灵阵…她在用整个血狱城的生灵和历代积累的死气喂养这些怪物!”她咬着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们在变强…越来越强!”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那被牵机丝束缚的巨型尸魔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浑身骨刺骤然暴涨,竟硬生生崩断了坚韧无比的牵机丝!牵机丝断裂的瞬间,苏九娘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后那条本就黯淡的狐尾虚影几乎溃散。
尸魔挣脱束缚,腐烂的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魂火,巨大的骨爪裹挟着腥风,撕裂空气,当头朝着苏九娘拍下!爪风未至,那恐怖的压迫感已让苏九娘气血翻腾,几乎窒息。
“孽畜!”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百里惊鸿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他没有拔起地上的断水剑,整个人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独臂做剑指,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割裂空间的灰白剑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尸魔拍下的骨爪掌心。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爆开,狂暴的剑气与尸魔蕴含滔天死气的骨爪狠狠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脆响。灰白剑气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坚逾精钢的骨爪,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巨大的骨爪从中指处寸寸崩裂、湮灭!
尸魔发出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百里惊鸿身形落地,气息略微急促,那道灰白剑气也消散于无形。他领悟堕仙崖无情剑意后斩出的“寂灭”一剑,威力绝伦,但对自身的消耗亦是惊人。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远处,殷红泪冰冷妖异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幽幽传来,仿佛无处不在:
“嘻嘻…百里剑魔,好俊的剑。可惜,在这血狱城中,我才是唯一的王!”随着她的声音,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无数双闪烁着幽绿、猩红光芒的眼睛亮起,密密麻麻,如同择人而噬的蝗群。低沉的嘶吼、骨骼摩擦的咔咔声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潮音。更可怕的是,地面那些早已死透的尸体,竟诡异地开始蠕动、拼接,形成更加扭曲恐怖的存在。
裴元敬脸色剧变,猛地将罪天尺往地上一顿:“天地有正法,邪秽尽伏诛!镇!”尺身青光暴涨,化为一个巨大的“镇”字道纹悬浮半空,暂时压制了周围蠢蠢欲动的死气和新生的尸骸。但青光的范围,肉眼可见地在血色潮汐的冲击下收缩。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找到阵眼,破了殷红泪的引灵阵,否则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苏九娘喘息着,快速修复受损的妖力,眼神焦急地看向城中心那座巍峨耸立、如同巨大心脏般缓缓搏动的猩红宫殿——血神殿。
“阵眼…就在那里。”百里惊鸿的目光也锁定了血神殿。他重新握紧了断水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杀意稍微平复了一丝。“裴掌刑,撑住!苏姑娘,跟我冲!”
就在百里惊鸿准备强行突围,直捣黄龙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却也更令人心悸的巨响,猛然从血狱城的深处爆发!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天上!
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那片永恒暗红的天空,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并非空间裂缝,而是…时光本身的扭曲!
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尘埃从那道巨大的“裂口”中倾泻而下,如同倒悬的银色瀑布。那不是普通的灰尘,那是高度凝结、具象化的时光尘埃!“裂口”内部,景象光怪陆离,扭曲模糊,隐约可见山川倒流、星月逆行的恐怖景象。
璇玑殿的至高秘术——光阴冻结!
“是燕长歌!他成功了!”苏九娘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燕长歌利用溯时轮和光阴沙漏,终于强行冻结了血狱城核心区域的时间流速,为这里撕开了一道通往“凝固时光”的裂隙!
然而,惊喜只维持了一瞬。
一道炽烈到无法形容的暗红色光柱,如同地狱魔神睁开的独眼,猛地从血神殿深处爆发,逆冲而上!光柱中蕴含着滔天的怨念、疯狂的血煞,以及一股…源自上古的凶戾龙威!那是血狱城积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底蕴,是殷红泪以百万生灵献祭催动的终极反击!
嘭!!!
暗红光柱狠狠撞入那片倒悬的银色时光尘埃瀑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无声湮灭!时光尘埃与血煞龙威疯狂对冲、抵消、湮灭!银色与暗红交织、撕扯,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空间剧烈扭曲,光线被拉扯成诡异的弧度,靠近漩涡边缘的城墙、建筑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连声音都被那恐怖的湮灭之力吞噬了部分。
整个血狱城都在剧烈震颤,如同末日降临!
“不好!殷红泪在透支血狱城本源,甚至…引动了镇压在血狱最深处的某种禁忌之力!”裴元敬脸色煞白,他感觉到罪天尺传来的镇压之力正在被那湮灭漩涡疯狂抽离、削弱。“燕司命撑不住多久!”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正在疯狂湮灭的银红漩涡中心!
是陆昭明!
他周身的护体灵光在接触漩涡的瞬间就被撕得粉碎!恐怖的湮灭之力直接作用在他的肉身上,皮肤瞬间开裂,鲜血尚未涌出就被蒸发!但他脊背处,那截“九曜玄骨”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辉,硬生生在湮灭风暴中撑开一小片扭曲的空间。
他的目标并非血神殿,而是那漩涡中心,时光尘埃与血煞龙威碰撞最激烈、也是最不稳定的一点!那里,是冻结时光与现世的交界点,是唯一可能穿透光阴封锁,触及血狱城核心秘密的路径!
“昭明!”苏九娘失声惊呼。
百里惊鸿瞳孔骤缩,断水剑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剑吟。他想阻止,但那湮灭漩涡的恐怖力量让他根本无法靠近!
冲入漩涡的瞬间,陆昭明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撕成碎片。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快慢颠倒,过去与未来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片,切割着他的意识。剧痛!深入骨髓、触及灵魂的剧痛!湮灭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肉身,若非九曜玄骨迸发的星辉顽强地修复着,他早已化为飞灰。
他强忍着足以让常人瞬间崩溃的痛苦,左眼银瞳疯狂运转,试图在这混乱的光阴碎片中找到正确的路径。视线所及,尽是扭曲的光影:他看到了三百年前某个农妇惊恐的脸庞在血光中消逝,看到了上古战场残破的战旗在灰烬中飘摇,甚至…恍惚间,他看到了慕青璇眉心那道朱砂印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烁,而她手中握着的,并非天衍罗盘,而是一枚染血的…玄渊阁令牌?景象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不对!不是这边!”陆昭明猛地甩头,将杂念驱除,强行凝聚心神。玄骨之力催发到极致,七枚星辰印记在他脊背上亮起,如同北斗横空,艰难地指引着方向。
就在他即将被混乱的时光乱流彻底吞没时,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感应,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穿透层层叠叠的光阴尘埃,传递而来。
是星陨玉佩!
那块自寒江客栈起就伴随他左右,蕴藏星辰之力,也是他身世唯一线索的半块玉佩!此刻,它正隔着扭曲的时光尘埃,与血神殿深处的某样东西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找到了!”陆昭明精神大振,不顾一切地朝着感应传来的方向冲去。九曜玄骨的力量被他疯狂压榨,左眼银瞳甚至因为过度运转而流下一行血泪,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噗!
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冰冷的水膜,巨大的阻力骤然消失。陆昭明浑身一轻,随即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湮灭风暴的冲击和时光乱流的撕扯感瞬间减弱了大半,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外界那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只是隔着某种屏障。
他喘息着抬起头。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血神殿核心,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空间呈圆形,穹顶高阔,镶嵌着无数黯淡的、如同眼睛般的血色晶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下方。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深渊。深渊边缘矗立着九根粗大的、铭刻着无数扭曲符文的暗红色石柱,柱身缠绕着粗大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不见底地垂入深渊之中。
浓稠得近乎液态的暗红色血雾,如同活物般在深渊上方缓缓翻涌、流淌,散发出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邪恶气息和磅礴能量。那正是外面支撑血狱引灵阵和湮灭光柱的力量源泉——血狱城的核心血池!百万生灵的怨念与精血汇聚于此!
而在深渊的正上方,血雾翻涌的中心,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形状不规则的蔚蓝色晶体,正静静地悬浮着。它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星辰之力,与陆昭明怀中的半块星陨玉佩交相辉映,形成共鸣。
正是玉佩缺失的另一半!
然而,吸引陆昭明目光的,却不是这半块玉佩,而是在那星辰玉佩的下方,深渊血池的正中心,血雾最为浓郁的地方——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具庞大的、残缺不全的…骸骨!
骸骨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紫金色,即便只剩骨架,依旧散发着一种远古洪荒般的恐怖威压。巨大的头骨上,两根断裂的龙角斜指向天。最令人心悸的是,在它空洞的胸腔位置,本该是心脏的地方,赫然钉着一根…巨大的青铜钉!
钉身布满玄奥的符文,古朴苍凉,顶端清晰地铭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
牧神!
伏龙钉!与当初天机阁在寒江龙脉埋下的一模一样!
这具龙骸…就是被伏龙钉钉死在血狱深渊之下,其怨念精血被抽离利用,滋养了整个血狱城和殷红泪力量的源头!陆昭明体内的龙族疯血在这一刻沸腾咆哮,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痛与暴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明白了血狱城吞噬生灵的目的——不仅是维持阵法,更是为了滋养这具龙骸中残留的龙元,供某种存在汲取!
“原来如此…血狱城,也不过是牧神的养猪场!”陆昭明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聪明的小家伙。”一个沙哑、苍老,仿佛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空间内响起。
陆昭明悚然一惊,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深渊边缘,一根巨大的暗红石柱下阴影中,盘坐着一个枯槁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与血污融为一体的黑袍,身形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他低垂着头,灰白稀疏的头发遮住了面容。
“能穿过光阴乱流找到这里,不愧是九曜玄骨的宿主。”枯槁身影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头,双眼深深凹陷,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生机,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然而,在那灰败的瞳孔深处,却跳动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极度贪婪和渴望的光芒!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陆昭明的脊背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接攫取那截散发着诱人星辉的玄骨!“把你…给我!”沙哑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带着一种疯狂的渴求!
黑袍老者枯槁的手爪猛地抬起,向着陆昭明隔空虚抓!
刹那间,整个深渊空间的血雾骤然沸腾!无数粘稠腥臭的血液,如同拥有生命般从深渊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条条狰狞咆哮的血色恶龙,张牙舞爪,带着吞噬一切的凶戾气息,铺天盖地地向着陆昭明噬咬而来!
血河倒悬!真正的杀招,不在外面的湮灭漩涡,而在这血狱最深处的核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