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之收拾完药囊，抬起头来，与萧华臻正好四目相接。
她眸光中的警惕与防备太过明显，许攸之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娘子，”他困惑地朝她眨了眨眼，“怎么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瞧？”
“我答应了你的事情决然不会反悔，你莫不是不信吧？”
他拔腿就往外走，“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找赤焰，你要他怎么做，尽管吩咐，我但凡说个不字……”
“先生且慢。”萧华臻轻声拦下他，“我不是疑心先生要反悔，而是先生给我抹的这药膏，香味很是特别好闻。”
这个味道。
同昨日芯蕊拿回来的，那瓶袁盛特意交代同住的小厮留着给樊账房用的那瓶药的味道。
一模一样。
她心念微动，又缓缓道：“我这才想起此前，先生也给我用过这药，对吧？当时我的伤口愈合得极快，所以我想着……”
她眸间有微光流转而过，“我便想着能否问一下先生，这药膏是从哪处药坊购置的？若可以，我想买些备在身边，以防不时之需。”
许攸之情不自禁赞道，“小娘子，你这鼻子可真是灵！就给你用过那么两三回，你都能记住。”
“只不过这药……”
他得意一笑，又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掩着半张脸故作神秘道，“外边药坊可买不到哟。”
萧华臻的心倏然收紧，轻声附和了句，“哦？为什么呢？”
许攸之手中扇子摇得飞起，露出几颗洁白的牙，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因为这药啊，是不才在下许某人一手研制的，独家配方，密不外传！寻常外伤敷上，快则一日，慢不过三日，便可结痂新生、疏筋通骨。若是内伤，取之化水服下，效果也是相当的——”
他停下滔滔不绝，特意朝着萧华臻挑了挑眉。
“不是我夸口，效果那是相当的好！”
“哼哼，不过呢，这药就算是王公贵族想要，那也是千金难求，能不能买着，全看我的心情！”
萧华臻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嗵”一声，重重坠下的声音。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也就是说，除非先生肯给，否则常人肯定得不到？”
“那可不？”许攸之笑得更得意，“这药的材料珍稀得很！若非我的故交好友，我轻易可不给出去。要不是跟小娘子你投缘，我可不给你用呢！偏偏你还如此不爱惜自己，三两日地受一回伤，真是……”
“暴殄天物！”
说完，他看萧华臻一言不发，紧抿嘴唇的严肃模样，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
他连忙找补起来，“但是我给你用的都是顶好的伤药，用你身上我一点都不心疼，真的！你尽情霍霍，我尽情治！唉呀你怎么还生气了……”
萧华臻缓缓垂下眼眸，努力拉出一个最为平淡温和的笑。
“我没有生气，”她声音中的情绪极淡，“只是觉得这样金贵之物，这样医术高明之人，却偏偏能叫我撞上，当真是极好的运气。”
许攸之被她的恭维之语哄得开怀，却丝毫没注意到她笑容之下掩藏的防备与愤怒。
萧华臻盯着手掌上纱布系成的漂亮蝴蝶结，久久不语。
非是许攸之的故交好友，轻易得不到这药。
而袁盛，只不过是安平侯府一个不起眼的家奴，他却能拿出这样稀缺难得的药。
不，萧华臻心中冷笑，他哪里是什么不起眼的家奴？
他是那个，自作主张采买了九瓣鸢尾，让厉钧行得以师出有名，将七杀卫安插到侯府里，之后就莫名其妙消失的人！
那个人，和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许攸之许神医。
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关联？！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许攸之能那么“凑巧”，在鄢山脚下出现，顺利将她从杀人如麻的厉钧行手里救出。
许攸之在京郊能住着那样豪华奢靡的宅邸。
许攸之身旁的徐嬷嬷，连萧文慎见了都要恭敬有加。
许攸之向她索取的荒唐报酬，不是钱财，不是权力，而是厉钧行府里那方劳什子白玉！
她缓缓蜷起手指。
她怎么会这么蠢！
蠢到自以为，她既然能走重生这种狗屎运，那么撞上许攸之徐嬷嬷这种天大的贵人运，也是理所当然？！
蠢到对许攸之没有半分防备，任由他跟到侯府里来，甚至连他提出跟厉钧行取玉那种荒唐要求，她都不觉得有问题？！
萧华臻缓缓抬起眼，看着不远处满面春风朝她招手的许攸之，只觉得愤怒与防备之外，越多的是心惊胆颤。
如果他当真是一开始就被厉钧行安排好，用来接近她、取信于她的棋子。
那厉钧行这样死咬着她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攸之急不可耐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小娘子，不是还有事情要交代赤焰吗？还不快走？”
他人又闪现在她的眼前，拿着折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不要验尸了？”
萧华臻怔了怔。
“好，那就走吧。”
如今的她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不如她便顺水推舟，先按下不提，假装一无所知。
等到了都督府……一切自然会有迹可循。
何况眼下最重要的，是借许攸之的高超医术，弄清楚窦氏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暴毙。
她站起身来，木然随着许攸之往院子里走去。
他们二人从连廊拐角处走出，迎面便见到青渊与赤焰二人站在连廊中隐蔽处。
看见萧华臻时，二人脸上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
“萧大姑娘，”青渊率先朝她走来，抱拳行礼，“都督命我前来，帮姑娘搬运行装。”
萧华臻故意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眼神却在他与赤焰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方才瞧见他们二人凑在一处时，她心中对于厉钧行与许攸之二人关系的猜测便又笃定了几分。
也是，许攸之一个江湖中人，他就算带个武艺高强的随从，怎么也该是个随性恣意的江湖人士。
而赤焰，性子沉稳内敛，礼仪周全。
还能安安静静守着她的重华苑，即便许攸之离开那几日，他也寸步不离。
萧华臻心中冷笑，原以为他是出于许攸之的嘱托，出于情义才留下保护她。
如今看他与青渊熟稔的模样。
只怕同那些七杀卫一样的身份，都是厉钧行安插在的钉子罢了。
青渊与赤焰见她表情不对，忙想着办法辩解。
“我方才与姑娘院中这位兄弟过了几招，”青渊僵硬地笑，“真是相见恨晚！姑娘若愿意，不妨带上他一同到都督府中，日后我们也能再多切磋几次。”
萧华臻看向赤焰，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稍微挑了挑眉。
“可这位兄台并不是我的护卫。”
“官爷这话，当问问许先生、或者直接问兄台他自己，才知道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