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像一颗石子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声音,没有光,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
我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
直到一丝微弱的刺痛从神魂深处传来,我才猛然惊醒。
我并非身处黑暗,而是在一片奇异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边界,只有无数发光的碎片,如星辰般环绕着我。
我认得它们,那是过去无数个日夜,我通过那个神秘的“签到系统”获得的一切。
一缕剑气凝成的影像,是“流云剑诀”;一团丹火的虚影,是“九转丹方”;一件流光溢彩的法宝轮廓,是我梦寐以求却从未真正拥有的“镇魂塔”。
它们曾是我最大的依仗,是我在这残酷修真界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此刻,它们只是冰冷的记忆碎片,触不可及。
我被困住了。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猛地一沉。
“系统?”我尝试在意识中呼唤。
没有回应。
往日里那冰冷却可靠的机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弱、断续的电流声,像是濒死之人的喘息。
“滋……滋……反噬……进行中……功能……受限……”
反噬?
什么反噬?
我心中警铃大作。
是周青给我喝的那杯茶!
那最后的温情与嘱托,原来是包裹着致命毒药的糖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情同手足,我视他为唯一的亲人!
愤怒与不解像毒蛇般啃噬着我的内心。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得让我心头发颤的声音,在这片记忆的虚空中幽幽响起。
“师兄,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炼制‘归魂丹’时的事吗?”
我猛地回头,周青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面容依旧清秀,只是那双总是带着赤诚与仰慕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难言的苦楚。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归魂丹?”我的思绪被强行拉回数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是我指导他炼制的第三种丹药,也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
我记得他当时手忙脚乱,炸了两次炉,第三次才勉强成丹。
我当时还取笑他,说他浪费的药材都够我买一件新法衣了。
“记得,你当时紧张得手都在抖。”我冷冷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似乎没听出我语气中的寒意,自顾自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啊,手抖得差点把主药都放错了。不过师兄,你没发现吗?我用的那几株‘凝神草’,其实早就有些不对劲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凝神草……不对劲……
那天的细节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记得,周青拿来的凝-神草叶片边缘,确实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
当时我以为是采摘时不小心沾染的泥土,还让他清洗干净。
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丹毒侵染的痕迹!
极其微量,却真实存在。
归魂丹的药性温和,正好能将那微量的丹毒完美地隐藏起来,随着丹药的炼化,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我的经脉,潜伏下来,等待着一个致命的时机。
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一股冰寒彻骨的背叛感,比我此刻身中的剧毒还要痛苦。
我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你是故意的?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对我下毒了?”
周青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脸上的苦笑更深了。
“我……我只是想查清楚,我父亲……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抬起头,我发现他体内有和我一样的印记,唯一的线索,就指向了他失控前最后接触的人——你,师兄。”
“所以你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我?用这卑劣的手段,来验证你的猜测?”我的心在滴血。
“我别无选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那印记会蚕食我的神智,让我变成和他一样的影子!我不想的!我只是……想找到一个答案,找到一线生机!”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由光点构成的掌心上,一枚繁复而邪恶的符文残影若隐若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一枚傀儡符,虽然只是残影,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作呕的控制之力。
“我不是在背叛你,师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疲惫,“在我选择背叛你的那一刻之前,我早已被整个世界背叛了。”
原来如此。
他也是一枚棋子,一枚身不由己、在绝望中挣扎的棋子。
我心中的滔天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凉所取代。
我们都是受害者,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天机阁……又是天机阁!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脑海中那微弱的电流声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些。
“滋……检测到宿主强烈情绪波动……系统核心碎片共鸣……临时权限开启……”
“可激活技能:记忆回溯。”
“代价:永久献祭一段重要记忆。”
“请选择。”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天籁。
我没有丝毫犹豫。
重要的记忆?
还有什么比查明真相、比为我父亲复仇更重要?
周青的悲剧,我父亲的惨死,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天机阁主。
我必须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激活!”我用意念发出了怒吼。
“献祭记忆选定中……记忆‘初遇’……献祭完成。‘记忆回溯’启动。”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记忆星海瞬间破碎,周青的身影也化作光点消散。
我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穿过时光的洪流,回到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石室。
石室中央,一个身穿玄色长袍、脸戴青铜面具的男人负手而立,他就是天机阁主!
而在他对面,被无数条闪烁着符文的黑色锁链捆绑着的,正是我的父亲!
父亲的眼神充满了不屈与愤怒,他嘶吼着,挣扎着,每一寸肌肉都在反抗。
但天机阁主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枚与周青掌心残影一模一样、但却完整得多的傀儡符凭空出现。
“林玄,你的丹道天赋,不该浪费在凡俗之中。”面具下的声音毫无感情,“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将见证永恒。”
“痴心妄想!”父亲怒吼,周身灵力爆发,试图挣断锁链。
天机阁主轻蔑地哼了一声,屈指一弹,那枚傀儡符便化作一道黑光,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地印在了父亲的眉心。
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他的眼神从愤怒、不甘,慢慢变得空洞、麻木。
他眼中的光,那属于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丹道宗师的光,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最终,他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像一尊雕塑般静立不动。
天机阁主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锋利的刀。”
画面到此为止,我的意识被猛地弹回。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我的身体,正被一层浓郁的黑色丹毒彻底包裹。
我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皮肤下的血管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我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那段被强行剥离的回溯记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即将崩溃的神魂中激起了最后的涟漪。
与之一同被触动的,还有系统深处,那一枚一直沉寂着、我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残片。
“嗡——”
一股古老、苍凉、霸道至极的气息从那枚残片中轰然爆发!
那不是系统赋予的任何一种功法,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禁忌的力量!
我的脑海中,自行浮现出三个血色的大字——“逆魂诀”!
这是一种以燃烧神魂为代价,强行逆转一切负面状态的古老禁术!
它像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凶兽,在我的体内疯狂咆哮,用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将那些附骨之疽般的丹毒强行撕扯、压制、封锁回我的气海深处。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在同时穿刺我的灵魂!
但在这剧痛之中,我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代价是存在的。
随着逆魂诀的运转,我脑海中一段温暖的记忆正在迅速褪色、模糊。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年,捧着一本丹经,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恭敬地叫我“师兄”……这本该是我和周青的初遇,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暖色。
但此刻,它正在永久地离我而去。
我拼命想抓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为一片空白。
也好。
既然温情是毒药,那便将它彻底剜去。
从今往后,我与他之间,只剩下仇恨与被利用的冰冷事实。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刺鼻的丹毒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我正躺在一个巨大阵法的中央,四周的地面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那些符文正闪烁着不祥的黑光,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我的生命力。
而在阵法的不远处,一个身穿丹师长袍的背影静静站立着,他似乎正在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完全没料到我能醒来。
是他!
那个将傀儡符交给周青,并引导他对我下毒的丹道叛徒!
天机阁安插在丹宗之内最重要的棋子!
我从父亲残留的记忆碎片中,认出了他身上的气息。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逆魂诀在体内蛮横地冲撞,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了撕裂般的痛苦。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导致了一切悲剧的执行者,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来自九幽。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钥匙。”
话音未落,我体内的逆魂诀残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充斥了我的脑海。
我的身形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无视了阵法的禁锢,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冲向那个一脸惊骇的叛徒。
在他与我之间,在这丹毒弥漫的阵法中央,唯有一人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