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次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后,江获屿终于朝那个檀木混着柑橘气息的专柜走了过去。
销售小姐姐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多一分太热切,少一分太生疏,和江获屿目光接触的一瞬,她便知道,今天要开单了。
“先生,请问想找什么香型呢?”
“有没有那种……”江获屿在脑海里斟酌用词,“不刻意撩人,又能让人记住的味道。就像……”他忽然词穷,眉头微蹙。
小姐姐了然。这是求偶期雄性特有的困扰,既要展示魅力,又要维持体面。
“试试这个。”
她取出灰色瓶身,在试香纸上喷了一下,“灰色香根草。前调是冷杉和葡萄柚,清爽不腻;中调是香根草和橡木苔,低调儒雅;后调是琥珀和木质调,沉稳有力。”
“会不会偏成熟了?”江获屿闻了一下,有一种在开董事会,被一群男人围攻的感觉。
“成熟不等于老成,闻起来像一位高冷的禁欲精英。”
江获屿皱了皱眉头,“高冷不行。”
小姐姐面不改色,“前调高冷,中调马上就暖起来了,像冬天壁炉旁的一杯威士忌,让人想靠近。”
江获屿迟疑,这玩意到底是冷还是暖?
小姐姐见他犹豫,立刻拿出杀手锏,“有种反差的魅力。表面生人勿近,但只近你,女朋友会觉得您神秘又可靠,克制又诱惑。”
江获屿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明显翘动了一下,他又嗅了嗅,忽然觉得还挺有魅力的。
“就这瓶吧。”
销售小姐姐眼睛亮了一下,“好的,帮您拿一瓶新的。”
她一边包装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先生,要不要顺便试试乌木沉香这款,也是非常有魅力,可以换着使用,给女朋友制造新鲜感。”
就这样,江获屿稀里糊涂地买了两瓶香水。销售小姐姐送他出门的时候,颧骨将眼睛挤成缝:“先生,如果女朋友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再来试试其他香型。欢迎下次光临。”
拜拜,一定要来哦,带着你的钱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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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江获屿拎着tom Ford的纸袋,那瓶未拆封的灰色香根草在里头轻轻晃动。
二手烟的味道。想起温时溪这句形容,他低头轻笑,简直精准到刻薄。
指节叩响办公室的门,周慕归的声音从木板后面传来,“进来。”
周慕归看清来人后,身体像触电般挂断电话,桌上的咖啡杯晃出一个小漩涡,“获屿,你怎么来了?”
江获屿将纸袋放在办公桌上,目光看到表哥无意识地擦了擦手心,“给你带了瓶香水。”
“怎么突然给我送香水?”周慕归拿起纸袋,往里头瞧了瞧。
“因为想你了~”
周慕归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就看见江获屿的笑意在嘴角变幻莫测,他连忙推了推金丝眼镜,将慌乱藏在镜片之后,“你每次露出这副表情,准没好事。”
“特意绕了三条街给你买的……”江获屿微微垂眸,语气开始委屈起来,“原来在哥哥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我……”周慕归一时语塞,“你突然送香水我问一句还不行吗?”
“这个味道妥妥的商界精英范,特别适合你。”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这样搞得我心慌慌的。”
江获屿眼睛眯起,“为什么要心慌慌,难道哥哥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周慕归那瞬间的慌张让他心里一凛,王八蛋!这回又要骗多少钱!
“我哪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周慕归从椅子上站起,扯了扯领带,“别人给我送了些太平猴魁,喝一杯。”
说罢,他便走到茶盘边坐下,烧起了热水。江获屿谨慎地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绿茶铁罐,“不喝了,还有事,先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香水记得用。”
二手烟和二流男人,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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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溪刚从电梯轿厢里迈出来,突然眼前一黑,物理层面的那种。
江获屿整个人像是从墨池里刚捞出来似的,黑衬衫的领口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下方,黑色领带在胸口融为一体,黑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往她跟前一迈,连空气都变得逼仄。
这身禁欲到极致的装扮,反而让他那颗泪痣显得愈发欲气横生。
温时溪觉得既无语又好笑,这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明目张胆的骚,变成了‘犹抱琵琶’的骚。
明骚易躲,暗骚难防。江获屿不穿吧,你大可以指责他不守男德,他现在裹得严严实实的,总不能数落他穿得太多吧。
“中午好,江总。”
温时溪打了声招呼,立刻就转身。暖黄的壁灯在酒店走廊里晕开柔光,江获屿走在她身边,像道影子决定直立行走,“今天还顺利吗?”
“还行。有位客人在餐厅逃单了,刚处理完。”
“辛苦了。”
“谢谢江总关心。”
“那你现在要去哪?”
温时溪的脚步突然刹住,鞋尖转向身边的人,空气瞬间变得锋利,胸前的铭牌在侧身时闪出一道冷光。
“江总,您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她的语气很平静,态度却异常的冷。“如果没有的话,恕我失陪。”
“怎么了?”江获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感觉自己错了,又不知道错哪了,“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见他这副模样,温时溪语气也放软了一些,“每次您靠近,我都要考虑配合还是得罪老板。每次‘私人谈话’,我都要担心拒绝会影响考核。”
“你只是在利用职权制造独处机会,用工作借口掩盖私人意图。”
温时溪还在心豪工作时,策划总监李旭曾多次在办公室单独“召见”她。李旭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肩线,那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悬在空气里,既像玩笑,又像威胁。
整个团队都看见他如何用咖啡杯敲她的桌角,如何在晨会上独独质问她的方案,那些窃窃私语如附骨之疽。
她的职场身份、她的专业能力,统统塞进一场名为“特殊关照”的桃色戏码里。
这种自上而下的权力倾轧,即便镶上“心动”的金边,也不过是裹了温柔外衣的权利尖刺,本质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侵占。
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过来”,便霸道地、理所当然地征用了下位者所有的时间、空间,乃至情绪。
江获屿整个人就像一场正在发生的火山,血管里的岩浆瞬间冲破了文明的伪装。
原来,那些用浪漫模糊掉的特权边界,不过是以爱为名的权力暴行,他这些自以为是的靠近,忽然都成了无法辩白的罪证。
他睫毛垂下,目光小心翼翼地向上探,像只知道自己闯了祸,却仍想蹭过来的大型犬。领带结轻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也跟着颤了颤:
“我以前没有意识到,以后会注意的。”
这句话坠在地毯上,连回音都没有。温时溪静静地看着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平时大,呼吸在鼻腔里发烧。
她泼出这些近乎冒犯的指责,不是因为冲动,而是潜意识里早已知晓,江获屿不会生气,不会报复,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会有。
这份笃定让她觉得害怕,长久以来筑起的防备,竟露出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有恃无恐。
江获屿低着头,肩膀微微塌陷,却依然保持着倾听的姿态。那种近乎驯服的沉默让温时溪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好。”
给江获屿浇点水,他就舒展枝叶,像棵晒萎的薄荷突然精神抖擞,笑嘻嘻地跟上温时溪的脚步:“我一定好好反省,我……”
温时溪立刻打断,“不准再给发我论文!”
“那我下班后可以找你吗?”
“离我远点,一股潮湿木头味。”
江获屿脚步突然顿住,抬起手腕嗅了嗅,从喉咙里漾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气声,目光投向远去的背影:“你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多精准的形容啊!”
温时溪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不要在走廊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客人。”嘴角却弯起弧度,像在一段潮湿木头上忽然绽出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