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让阿离眼睛看不见,是为了切断她身上背负的诅咒?”齐洛试探着问道。
“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但我想尝试一下,”莫神婆道,“在我女儿死在我怀中的时候,我对那一份血脉中带过来的能力充满了厌恶,前所未有的厌恶,我不希望这样的场景,一代代的在我的子孙后代中重现。”
“但人为的让一个女孩子眼睛看不见,是不是更为残忍?”齐洛问。
“可是,这样一来,她什么样的能力都没有了,也就不用承担那一份诅咒了。对她也许很残忍,但是,说不定以后她的孩子,就可以打破这样的诅咒了呢?”莫神婆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
“可你心里也没有底,是不是?”齐洛道,“你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成功?”
莫神婆点头:“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想赌一赌,我不希望我女儿遭受的痛苦,一代代的传下去。”
“万一赌输了呢?”齐洛问。
“总得尝试一下,”莫神婆道,“何况,她眼睛都看不见了,没有了梳理阴阳的本事,想要承担那样的责任,也没能力去承担。远离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说完,她又反问齐洛:
“你也不希望每天晚上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些已经死去的人在你面前出现吧?你自己有孩子,也不会希望他活在这样的惊恐中吧?”
齐洛点点头:“那确实。”
那样的情景,还是很恐惧的,特别是在没有能力处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前提下。
又问:“在她多大的时候做的这样的事情?”
“六岁的时候,”莫神婆道,“某一天我看到她在跟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说话,才知道她能看到那些东西,还可以跟他们交流。 你要知道,我学了那么多年,也只能看见那些东西,却没有办法跟他们交流,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才六岁,什么都没学,就有那样的本事。那个时候,我真的恐惧了——我们这一脉是这样的,天赋越高,遭遇的诅咒越强。我看到我女儿摆不脱的厄运,又要降临到她的头上来,甚至还要更重。我当时能做的,只有毁了她的天赋。”
齐洛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所以没法感受到莫神婆的恐惧,但看着莫神婆说这话时的神情,能够相信,做出这样的抉择,她内心也是很痛苦的。
也愿意相信,她是为了孙女好,才会选择那样做——虽然他不认为那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想安慰一下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想了一会儿,才道:“也还好,她也算是见过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但说过这话之后,就是更漫长的沉默。
拥有过光明,再失去,真的好吗?
看见过这个世界有多么的美好,然后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真的就会比从来没看见过这个世界更幸运吗?
也许从来没见过光明,会更好受一些呢。
从来都是由奢入俭难。
本来能看见的,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心里有怨恨,也是正常的。
而且,还是她奶奶(实际上应该叫外婆)亲手给她弄瞎的。
没有哪一个小孩子能够安然的承受这样的打击。
莫神婆苦笑着说道:“我知道她恨我,她恨我也是应该的,我也不奢望她会有一天理解我——我都不敢想象她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够理解我,需要承受多少的痛苦。我就希望她能够安稳的生活下去,以后她有了孩子,不要再背负那样的诅咒了。我们莫家的传承,能够到我这一代就终结。”
“可是她是一个盲女,想要有孩子,也不容易吧?”齐洛道。
莫神婆看了他一眼:“你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吧?”
“你对我有再造之恩,她现在又成为了我的妹妹,我肯定会照顾她。”齐洛道。
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你也说过,你们这一脉有着一人生一人死的诅咒,孩子出生,父亲就要死掉。你说,我应该选择谁来做这个你家血脉传承下去的祭品呢?”
“办法有很多的,”莫神婆道,“现在不是试管婴儿都可以做了吗?只要想,还是可以的。”
她希望那种行走阴阳之间的传承能够断了。
但她并不希望自家的血脉断了。
如果把传承断了之后,血脉中的诅咒就消失了,以后的子孙后代都成为了正常人,那就是最好的。
她嘴里说出试管婴儿,还是让齐洛愣了一下,想到了后院供奉着的那么多块灵牌。
她们是代代单传,一百多块,那得是几千年的传承了。
这么古老的传承者,却说出了试管婴儿这样的话,还是显得有一些违和。
“我听说做试管婴儿挺辛苦的,她会同意吗?”他问。
“她现在肯定不会同意,但等到她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就会同意了。”莫神婆道。
说着,又深深的看了齐洛一眼:
“而且,也不一定要试管婴儿,也许她可以找一个喜欢的人,跟他生儿育女。”
她的眼神,让齐洛莫名的有一些心慌,道:
“可不是说你们这一脉,天生克夫吗?让她找一个喜欢的人生孩子,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丈夫死了,那不是会很痛苦?承受了从小失明的痛苦,还要承受跟她妈一样失去所爱的人的痛苦,那不是双重痛苦吗?”
“话是这么说,但有时候会有例外,”莫神婆道,“比如一个命格很强,积攒了很多阴德的人,有可能就不会被克死。”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再比如,那种本来就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就盯着齐洛。
齐洛脸色一白。
前面那段话,不一定指的是他,他不认为自己的命格很强。
但后面那一段话,本来就死了的人,可不就是指的他吗?
不管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是那个被沉江的自己,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一个是肉身死亡。
一个是魂魄消散。
凑合在一起,才成为了现在的他,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心里突然有点明白了:
“她救我,不是找一个照顾她孙女的人,而是在给她孙女招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