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感觉后颈传来厉川滚烫的视线——她知道他此刻必定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但她不能回头,一旦与他对视,所有的坚持都会溃不成军。
当老妇人因力竭踉跄时,沈棠突然上前一步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老妇人枯瘦的手腕在她掌心轻得像片落叶,那股混合着药味与老人味的衰败气息,让她想起父亲临终时枕头上同样的味道。
“节哀。”沈棠声音很轻,却让躁动的人群突然静了一瞬。
老妇人浑浊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着沈棠脸上交错的指痕,看着那双向她伸来的、腕间手,突然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瘫软下去。
“滚。”老妇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却再没了先前的狠厉。
沈棠轻轻点头,抬手示意后头的人放下素白花圈,以及吊唁礼品,然而就在她转身打算离开的刹那——
“等等。”
拐杖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人群自动分开,露出被妻子搀扶出来白发老者。他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佝偻的背上却仍套着浆洗得笔挺的医师协会制服。
沈棠瞬间确定了他的身份——张晋怀医生的父亲,张忠清会长。
尽管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仍锐利得令人心惊。
他摆手示意亲友扶走亲家母,目光却始终锁在沈棠血迹斑斑的衣领上。
“今日死者为大。”张忠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既然是来吊唁的,就进去吧。”
他侧身给沈棠让出一条路,拐杖却横在厉川面前,“厉先生,好久不见。”
厉川微微颔首,黑皮鞋尖几乎踩上那根雕着蛇纹的橡木手杖。
张忠清突然笑了,干瘪的嘴角扯出个古怪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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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一行人进入后,教堂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天光与骚动一并隔绝。
沈棠眯起眼睛,在骤然昏暗的视野里,只看见三具白棺静静躺在圣坛前,最矮的那具上面,还放着个脏兮兮的泰迪熊。
管风琴的哀鸣在教堂穹顶盘旋,沈棠站在中间位置的一排长椅末端,看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张晋怀的白色棺木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
神父用拉丁文吟诵的祷词像某种咒语,前排穿着丧服的老妇人——张晋怀的岳母——正将脸埋在那只脏兮兮的泰迪熊里抽泣。
“愿主接纳纯洁的灵魂。”贺鸣远作为西区教父的致辞结束后,转身时与张忠清视线相撞。
他罕见地摘下了标志性的皮手套,“张会长,请节哀。”
从贺鸣远的态度,沈棠敏锐地意识到张忠清之于西区的影响力——堂堂西区教父也该敬让三分。
她思索着,目光移到张忠清身上,那一瞬,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这位西区医学协会会长正用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氧气管,松弛的面部肌肉让他看起来像戴了张人皮面具。他甚至在神父提到「夭折的幼童」时,顺手调整了下领带的温莎结,目光中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
之后,一切井然有序地推进着,直到最后的环节——
遗体告别的队伍里,折返的苏玥恰好与前行的沈棠交错。
“当心。”
苏玥几乎是用气音吐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