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是被一阵霉味呛醒的。
她掀开锦被坐起时,后颈还沾着冷汗。
昨夜妖神血脉觉醒的记忆像团乱麻,金红符文在眼前晃了又晃,最后定格在那片白骨嶙峋的山坳——月光下,蚀日草正从骸骨指缝里钻出来,血红色的茎秆上凝着露珠,像极了被碾碎的眼珠。
\"三小姐?\"小桃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药汁溅在门框上,\"您...您醒了?\"
苏昭揉了揉太阳穴,注意到丫鬟眼底的青黑:\"不是说让你守前院?\"
\"粮仓...\"小桃咬着唇凑近,声音比蚊蝇还轻,\"今早过秤时,米少了半仓。\"
铜盆里的水映出苏昭骤缩的瞳孔。
她猛地掀开窗,晨雾裹着焦糊味涌进来——青阳城的炊烟比往日稀了三成。
街角有个老妇正和米铺掌柜争执,竹篮里的野菜被踩得稀烂:\"前日还说血月商队要到,这都断粮三个月了!\"
\"血月商队...\"苏昭喃喃重复。
小桃的声音更低了:\"拾荒队带回来的蚀日草,都被黑货商低价收走了。
他们说...说蚀日草能换镇灵碑的平安。\"
镇灵碑。
苏昭想起昨夜裴砚胸口的箭伤,想起碑身震动时那八个血刻般的\"问魂不灭,封印不破\"。
她摸向腕间的银铃,那是阿砚去年用废铁打的,说摇起来像荒城外的风。
此刻银铃没响,她却听见自己心跳里混着蚀日草生长的沙沙声——和记忆里那片白骨山坳的声音,一模一样。
\"去叫阿砚。\"苏昭扯过外衫,发簪歪在鬓边也顾不上,\"我要查清楚,这些蚀日草到底去了哪。\"
小桃欲言又止:\"裴姑爷...天没亮就出门了。\"
破瓦巷的晨雾里飘着腐肉味。
裴砚蹲在巷口的烂菜筐前,背篓里的白菜帮子蔫得能滴水。
他扯了扯发皱的粗布短打,故意让左边嘴角往下撇——这是他在市井学来的\"痴傻相\",再配上一口漏风的黄牙,活像被饿傻的叫花子。
\"哟,哪来的憨货?\"卖咸鱼的老妇用秤杆戳他背篓,\"这菜能喂狗不?\"
裴砚嘿嘿笑,手指抠着裤缝:\"俺...俺来找活干。
听说这儿...缺人扛米袋?\"
老妇嗤笑一声,转身时秤砣砸在案板上:\"米?
血月商队三个月没进粮,米早成金疙瘩了。\"
裴砚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
他望着老妇油腻的后颈,袖中食指轻轻颤动——这是问魂诀里的\"听风术\",需以指节触碰活物残留的气,方能听见过去的声响。
但老妇身上只有咸鱼味和市井气,他需要更\"新鲜\"的东西。
巷尾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
裴砚眯眼——那辆褪色的枣红马车停在废弃的马厩前,车厢板上结着暗褐色的痂。
他踉跄着撞过去,背篓里的烂菜撒了一地:\"对不住对不住!\"
指尖触到车板的刹那,腐锈味顺着经脉窜进脑子。
\"快!往北边走!暗河的人盯上咱们了!\"
\"那箱蚀日草怎么办?大当家说要送到镇灵碑下——\"
\"镇灵碑个屁!他们要的是活口!\"
马蹄声、斥骂声、箭矢破空声在脑海里炸响。
裴砚踉跄两步,额头撞在车辕上。
他捂着发红的额头抬头,正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鬼鬼祟祟看什么?\"
持刀的壮汉堵在巷口,刀面映出裴砚扭曲的脸。
他腰间系着褪色的虎皮围裙,右肩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血月商队护卫的刺青一模一样。
\"刘屠户?\"裴砚装傻,\"俺...俺是来找活的。\"
刘屠户的刀往前送了半寸,刀锋擦过裴砚的耳垂:\"破瓦巷不养闲人。
跟我来。\"
肉铺后院飘着骨汤的腥气。
刘屠户一脚踹上木门,砧板上的牛骨被震得蹦起来。
他把刀往桌上一插,溅起的油星子烫在裴砚手背上:\"说,谁派你来的?\"
裴砚缩着脖子,目光扫过墙角半开的木箱——里面堆着几截血月商队的车轴,还有半块染血的护心镜。
他吸了吸鼻子:\"俺真...真没别的心思。
就想...就想赚口饭吃。\"
刘屠户突然攥住他手腕。
裴砚的肌肉瞬间绷紧,却听见对方闷哼:\"手无缚鸡之力?\"他松了手,刀背敲着木箱:\"你知道血月商队?\"
\"听说...听说他们运粮。\"裴砚咽了口唾沫,\"可米都去哪了?\"
刘屠户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转身掀开木箱底的破布,露出几截血红色的草茎:\"不是粮食。
是这鬼东西。\"他抓起一截往地上摔,草汁溅在青砖上,腐蚀出滋滋响的黑洞,\"他们说拿蚀日草换镇灵碑的平安,可老子亲眼看见——商队三十六条人命,就换了块破碑上多道刻痕!\"
裴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夜镇灵碑震动时那八个字,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玉牌,喉间突然发腥。
他盯着刘屠户发红的眼睛:\"谁...谁要这些蚀日草?\"
\"暗河!\"刘屠户的声音突然哑了,\"暗河的人说,镇灵碑的封印快撑不住了,得用蚀日草喂...喂里面的东西。\"
后院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半寸。
裴砚听见三双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均匀,沉稳,像狼在逼近猎物。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三个黑影正从门后漫过来,斗笠边缘垂下的红绳在风里晃,像三串滴血的辣椒。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说话。\"裴砚轻声道。
刘屠户抄起刀的手顿住。
他望着裴砚突然变亮的眼睛——那双眼不再浑浊,像淬过冰的刀锋。
下一秒,裴砚抓起砧板上的碎骨往空中一撒,骨屑撞在房梁上,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跑!\"裴砚踹翻骨汤桶,腥热的汤汁溅在黑衣人身上。
他借着混乱撞开后窗,破瓦巷的风灌进来,卷走了他半片衣襟。
刘屠户攥着刀站在原地。
他望着地上那截蚀日草,又望着后窗飘起的碎布——布角绣着朵褪色的并蒂莲,是苏府三小姐的嫁妆纹样。
\"裴...裴姑爷?\"他喃喃道。
苏昭蹲在粮仓角落,指尖抚过秤杆上的铜星。
小桃举着灯笼,光线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三小姐,这秤...好像被动过手脚。\"
苏昭没说话。
她望着秤砣底部新刮的痕迹——有人磨薄了砣身,这样称米时,显示的重量就会比实际多。
风从粮仓的缝隙钻进来,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边一小截血红色的草茎。
她捡起草茎,放在鼻端轻嗅。
腐臭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昨夜记忆里,从妖神遗骨下钻出的蚀日草。
\"小桃。\"苏昭突然笑了,银铃在腕间叮当作响,\"去把我的机关箱拿来。\"
丫鬟愣住:\"您要做什么?\"
\"做杆秤。\"苏昭摸着秤杆上的铜星,眼神比月光还冷,\"能称出蚀日草分量的秤。\"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三更了。
苏昭望着粮仓外的天空,血月被乌云遮住半张脸,像只眯起的眼睛。
她把草茎收进袖中,指尖碰到腕间的银铃——那是阿砚打的,说摇起来像荒城外的风。
此刻银铃没响,她却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急促,沉稳,像狼在逼近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