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灵碑投下的阴影里,苏昭的手指还沾着晨露。
她仰头望着那团被黑藤缠住的影子,喉咙像塞了块冻硬的血糕——阿福的蓝布工装角正随着风晃,他昨天还蹲在伙房帮厨,说要给她留半块烤红薯。
\"昭昭。\"裴砚的手覆上她后颈,热度透过粗布衣领渗进来。
他不知何时已跃上镇灵碑基座,正半蹲着检查尸体。
苏昭这才发现他靴底沾着泥,想来是天没亮就跟着巡城卫跑遍了荒城外围——自矿脉重启后,拾荒队已经失踪了三个人。
黑藤突然发出\"嘶啦\"一声轻响,阿福的右手垂下来,青铜戒指在晨光里闪了闪。
苏昭膝盖一软,扶住碑身。
那是她亲手打的,用矿脉里捡的废铜,说是要给每个拾荒队员做个记号,万一走散了...
\"不是普通死法。\"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冰碴。
他指尖抚过阿福胸口的咒纹,指甲缝里渗出淡红——那纹路竟在吸他的血。
苏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他翻问魂宗残卷时的模样,烛火映得他眼底泛青:\"血傀儡术,用活人生魂养尸,被操控的傀儡死后,咒纹会反噬施术者的血气。\"
\"可...阿福的魂呢?\"苏昭踮脚去碰阿福的手,被裴砚一把拽下来。
他掌心有薄茧,硌得她手腕生疼:\"别碰,这藤是蚀日草变异的。\"他指腹蹭掉她指尖的黑汁,\"你闻。\"
苏昭吸了吸鼻子。
腐臭味里裹着丝甜腥,像...血参汤熬糊了的味道。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矿脉里的锁魂印——当时那些缠着铁山尸体的草藤,是不是也有这种味道?
\"砚郎。\"她拽他衣袖,\"去锁魂印底座。\"
底座在矿脉最深处,石面爬满裂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苏昭指尖刚触上去,太阳穴便炸开剧痛。
血色画面涌进来:问魂宗的青瓦顶在火光里坍塌,穿玄色道袍的弟子们跪在焦土上,中央祭坛立着根血锈的铁链,链上捆着个红衣女子。
她头发散着,遮住半张脸,可苏昭就是知道她在看自己——那双眼尾上挑的弧度,和阿满红瞳里的光一模一样。
\"我愿化怨,护你九州百年。\"女子的声音像春雪落进古井,苏昭跟着念了一遍,后颈突然泛起热。
她踉跄后退,撞进裴砚怀里。
他身上带着松木香,是昨夜替她熬药时沾的:\"怎么了?\"
\"妖神不是被杀,是被封!\"苏昭抓住他衣襟,\"她自愿的,用怨气当镇灵碑的根基...可阿福的咒纹,和锁魂印底座的纹路...\"她突然住嘴,因为裴砚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蚀日箭的草纹符。\"他替她说完,\"我在残卷里见过,问魂宗曾用这种符镇过妖神。\"他摸出块碎玉,是从阿福指甲缝里抠出来的,\"矿脉里的镇灵碑裂缝刚合上,就有人用蚀日草藤炼傀儡...昭昭,去矿脉。\"
矿脉外围的泥地上,脚印比苏昭的巴掌还深。
裴砚蹲下来,用枯枝划拉着:\"三个人的,都是拾荒队的胶鞋印。\"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制罗盘,刻着二十八星宿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听风罗盘\",他说过是用问魂宗的风魂虫养的,能追着血气跑。
\"操控源在西北方向。\"裴砚把罗盘收进袖中,抬头时眉峰紧拧,\"你带飞鸢镜去高处,我在地面接应。\"
苏昭点头,反手把腰间的短刃塞给他。
那是她用矿脉里的陨铁打的,刀鞘刻着并蒂莲——他们成婚后第七天,她翻了半座荒城找的师傅。
裴砚没接,只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小心树藤,蚀日草会吸血脉者的精气。\"
飞鸢镜是用竹篾扎的,蒙着层薄如蝉翼的兽皮。
苏昭攀到山壁半腰时,手被石棱划破了,血珠滴在镜面上,倒成了最好的显影剂。
她转动镜柄,镜头扫过密林中的古松——然后定住了。
古松下有座血傀坛,用黑狗血画的阵法还在渗着红。
坛中央插着块令牌,苏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是方砚舟的蚀日令,去年秋猎时,他曾拿这令牌调过荒城卫。
更骇人的是坛边站着个银面人,面甲上的云纹和裴砚结义时送他的玉佩一模一样。
他正握着血笔在纸上写什么,笔尖抬起的瞬间,苏昭看清了那行字:合作愉快。
\"昭昭!\"裴砚的声音从山脚下传来。
苏昭手一抖,飞鸢镜\"啪\"地撞在岩石上。
她低头时,看见银面人抬起了头——面甲下的眼睛,竟泛着和阿满一样的红。
矿脉深处的废弃洞窟里,万婆婆的血傀针穿透了新尸的眉心。
尸体突然抽搐起来,指节喀拉作响。
她眯起眼,九根血傀针在发髻上微微发烫——这是第三具了。
洞外传来脚步声,很慢,像踩在棉花上。
万婆婆笑了,缺牙的嘴咧开道缝:\"来得正好。\"她从袖中摸出枚蚀日箭,箭头还沾着新鲜的血,\"等裴小友来了,哀家便告诉他...当年问魂宗灭门,是谁在背后递的刀。\"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苏昭的脸。
她攥紧飞鸢镜的碎片,指尖被扎得生疼。
裴砚的身影在林子里晃动,他抬头时,她看见他腰间的银鱼佩——那是他们成婚前夜,她偷偷塞给他的,说\"鱼跃龙门,莫负初心\"。
现在,那枚玉佩正随着他的脚步轻响。
苏昭舔了舔嘴角的血,对着山风喊:\"砚郎!
西北方向有古怪——\"
话没说完,她听见矿脉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像老树根在地下裂开的声音,又像...血傀针入肉时的轻响。
裴砚的脚步顿住了。
他抬头望向她的方向,月光突然穿过云层,照在他眼底——那里有团火,苏昭从未见过的,烧得极烈的火。
(远处洞窟内,血傀坛上的蚀日令突然泛起红光,银面人手中的血书无风自动,\"合作愉快\"四个字缓缓渗进泥土里。
山脚下,裴砚摸向腰间的短刃,刀鞘上的并蒂莲被他握得发热。
一场血雨,正顺着矿脉的裂缝,悄悄漫向荒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