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醋呢,醋还没拿过来。”徐老头不耐烦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来了,来了。”徐老太手里端着两大盘包的皮薄肚大的饺子,放到饭桌上,匆匆回厨房去倒醋。野菜肉馅的饺子因为放的急在盘中微微颤动,混合着肉香的热气缓慢四散开来。
“你妈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只要有点空就往寺庙跑,除了烧香拜佛还是烧香拜佛,你们说说这有什么用?家务家务做不好,自己的老伴儿伺候不好,拜那些个泥疙瘩做什么?”徐老头对着两个儿子儿媳照例诉起苦来。
“妈这些年太累了,她想去就让她去好了。”大儿子为母亲辩解道。
“呵,我看她就是被迷了心智,这么心诚,还不如出家算了。”徐老头心里不舒服,他每天还得自己做饭洗衣,看看隔壁的老王头,人家一天只管出门遛弯,什么都不干。
徐老太端来倒好的醋放桌子上:“吃你的,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我跟你说,吃完这团圆饭,你要是再去整那些没用的,就住在寺庙当尼姑,守着你的佛祖过日子去。”徐老头说着夹起饺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都吃,趁热吃。”徐老太不管他,催着有些尴尬的儿子儿媳吃饭。
自从帮儿子儿媳带大四个孙子后,她就一门心思往附近山脚下的转生庙跑,若问缘由,无非是人生太苦,她实在受不住再来一遭。
徐老太本是怕苦的一个人,这些年却为了儿子孙子硬生生扛了下来,可这一世已经耗尽心力,哪还经得起第二世,第三世?不然,这人生不要也罢。
“奶奶,我想喝杯果汁可以吗?”四岁多的小孙孙奶声奶气的问道。
“可以,奶奶的乖孙想喝,奶奶给拿。”徐老太捏捏了孙子肉乎乎的小脸,笑的一脸宠溺。
“妈,我去拿,您坐下吃。”二儿媳看着婆婆妈来回的没站住脚过,站起身来说道。
“你们难得休息,坐着坐着。”有这句话,徐老太就满足了。
徐老太说着给孙子去拿果汁,打开冰箱,刚伸出手,突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头磕到冰箱的闷响。
一秒,两秒……等意识重新回笼,徐老太对着冰箱迷茫了一瞬这才想起来是过来拿果汁,只是刚刚——她摸了摸有些刺痛的额角。
“妈,怎么了?没果汁了吗?没了就不拿。”大儿子不放心,打开厨房门走进来说道。
“有,有,一大瓶呢,拿几个杯子,四个孩子都喝点。”徐老太顾不上想刚才的事情,拿出果汁关上冰箱。
以至于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老旧的金戒指发出暗淡的一丝光芒后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那咱吃饭,一会儿饭菜都凉了。”儿子催促道。
“好,吃饭。”徐老太说着跟大儿子一起回到饭桌上。
“奶奶的寿辰马上到了,让我们一起举杯,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不好。”大儿媳对着四个孩子说道。
“好,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脆童声的余音在客厅久久不消,徐老太心中一阵暖意流过,所谓的儿孙绕膝不过如此。
“妈,您生辰当天是工作日,可能我们抽不出时间,我和大嫂商量了下,提前给您买了礼物。”二儿媳说着,和大儿媳一人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每个里面都装着一个金灿灿的金手镯。
“现在金子多贵啊,你们破费这个干什么,我一大把年纪了——”徐老太心中欢喜儿媳们的这份孝心,可也心疼花钱,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啊,有点钱给自己花不行吗?
“妈,收下吧,现在我们经济好多了,以前缺的礼物慢慢都给您补上。”大儿子和二儿子也劝道。
“好好。”徐老太抹了抹眼角,收下盒子,心中暖意翻滚,这日子终于是守到拨云见日苦尽甘来了。
想当年两个儿子还小,丈夫心不在她身上还好吃懒做,出去干点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饿啊,天天哇哇大哭。
徐老太没办法,背着一个,牵着一个,一条街一条街的翻垃圾桶,捡些废品来卖,卖到的钱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熬到孩子上了学,每天都打两份工,早上天不亮起床做好早饭午饭留锅里就走,晚上直到满天繁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来再做晚饭。
劳累不堪的日子里徐老太无数次都想过放弃,放弃生活,放弃这条破破烂烂的命。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考上了大学,找到不错的工作来到城市生活。
接着结婚生子,夫妻两人都上班工作,徐老太主动承担起照顾孙子的生活起居,四个孙子,十几年的连轴转,眼看最小的孙子都上了学,她这才松了口气,终于要好好歇息了。
要说这些年累不累,当然累,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孩子睡着后徐老太腰疼腿疼的无法入睡。
现在好了,都过去了,一家人欢声笑语坐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吃完饭,儿子儿媳帮忙收拾桌子,徐老太挽起袖子要去厨房洗碗。
徐老头点了一支烟在厨房吞云吐雾。
“孩子们在呢,你少抽点,二手烟对身体不好。”徐老太抱怨了一句。
徐老头不往心里去:“我又没出去抽,有什么不好,他们不来厨房不就行了。”
顾及着儿子儿媳,徐老太不想跟他吵,沉默着走进去。
徐老头吐出的烟雾飘到徐老太眼前,徐老太眼前有些模糊,她想等烟雾散去,结果就听到“扑通”一声。
“老太婆,老太婆!”徐老头有丝惊慌的声音响起。
“妈!妈!你怎么了?快打120!”
“奶奶,奶奶。”
一阵的混乱,徐老太听到了大家都在叫她,听到了120救护车急促的声音,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
但她就像被隔绝在一团迷雾中,始终看不清走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徐老太突然眼前清明,她看到了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身边的医护人员走来走去,不时在她身上查看着什么。
一家人聚在门外围着医生,脸色悲痛眼眶通红,徐老太凑了过去。
“我们尽力了,老人家年纪太大,身子又亏损的厉害,你们提早准备后事吧。”
徐老太眨了眨眼,后事?
她扭头看着躺在床上瘦小干枯的自己,半晌才反应过来:啊,自己要死了,也对,她都七十了。
还好儿子都拉扯大了,还好孙子们也上学了,就是她一天清福也没享。
徐老太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奇异的是没有,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包围着她。
徐老太没关注自己的葬礼,她盘腿坐在给她摆的牌位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几十年来独属于自己的这份安宁。
不惦记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不心疼天天忙的儿子,不想着孙子们下次来吃什么,只想自己,这几十年牛马般的一生。
儿子为她请来了和尚诵经祈福,香烟袅袅,经声朗朗。
有嘈杂,有哭声,还有絮絮叨叨的不舍,徐老太摒弃这些杂乱的声音,闭着眼心平气静的跟着一遍遍诵经。
七日之期一到,徐老太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挽联的一角,【愿母亲羽化成仙】几个字在光线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成仙吗?轻叹着扯了扯嘴角,那就祈求自己所愿皆可得吧。
嘲讽一笑,转身头也不回的迈入那片虚空,就这样吧,此生已了,多思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