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祸首邵思敏，翌日清晨醒来，头痛欲裂，昨晚的喧嚣热闹在她脑海中断了片，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她晃了晃还有些不清醒的脑袋，抓住舒嫣追问：“嫣嫣，我昨晚……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舒嫣端着水杯，瞥了她一眼，平静无波地喝了口水，把那句“丢人的是我”默默咽了回去，只淡淡道：“不记得了，大概没有吧。”
七天休假转瞬即逝，舒嫣刚踏进事务所大门，便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包围。
“听说了吗？新来的实习生，是个超级帅的混血儿！”
“何止帅啊，我刚才送文件路过Linda办公室，亲耳听见他跟Linda说德语，那流利程度，啧啧。”
“外国人？能做好我们这行吗？别是哪个关系户塞进来的吧？”一个略带质疑的声音响起。
“实习生嘛，不就是来学习经验的，要求别那么高。”
舒嫣听着，脚下未停，心中却不以为意，关系户在哪个行业都不稀奇。
“亲爱的，你可算销假回来了！”Linda标志性的爽朗笑声由远及近，人已出现在舒嫣办公室门口。
舒嫣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便看到Linda身后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男生约莫二十出头，微卷的棕黑色头发带着几分随性的凌乱，五官深邃立体，皮肤是西方人特有的白皙，鼻梁高挺，一双蓝绿交织的眼眸尤为引人注目，此刻正漾着友善的笑意，标准的美男子。
“Linda姐，我这不是年假刚结束嘛。”舒嫣起身回应。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Linda侧身，将身后的男生完全展露出来，“给你介绍个新人，徐有恩，以后就由你带了。”
徐有恩立刻上前一步，有些拘谨地鞠了一躬，笑容格外灿烂，用带着明显口音的中文说道：“您好，姐姐！我叫徐有恩，能跟着您学习，我感到特别荣幸。”
舒嫣微微一怔，这“姐姐”叫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没立刻回应徐有恩，而是将Linda拉到稍远一点的角落，压低了声音：“Linda姐，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他这中文听着都费劲，您让我带他？我可没时间从拼音开始教。”
Linda拍了拍舒嫣的胳膊，安抚道：“没那么夸张，基础的中文沟通没问题，书面能力也过关。口语嘛，多练练就好了。”
“可我们组现在人手够用，张琳和杨媚都能独当一面了，哪还有多余的工作分给他？”舒嫣皱了皱眉，这安排实在突然。
“他说了，不挑活，脏活累活都能干，你就把他当个体力帮手使唤也行。”Linda一副“你捡到宝”的表情。
舒嫣眯起眼睛，审视着Linda：“姐，您跟我交个底，这孩子……是不是哪位大客户那边打过招呼的？”
Linda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凑近舒嫣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他父亲是咱们的大金主，手里有个挺重要的Ipo审计项目，点名要我们所负责。”
了然。舒嫣心下了然。
Linda直起身，对徐有恩温和道：“有恩，以后舒嫣就是你的直属领导了，工作上有任何不懂的，尽管问她。”
又转向舒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好好带带新人，听见没？”说完，便踩着她那标志性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
舒嫣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Linda放在桌面上的简历，随意翻了翻，抬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徐有恩：“徐有恩，中德混血？”
徐有恩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晶亮：“是的，姐姐！”
舒嫣顿了顿，纠正道：“以后叫我舒嫣姐或者舒经理都行。‘姐姐’这个称呼，在职场上不常用，一般是家里有血缘关系的才会这么叫。”
“好的，姐姐。”徐有恩从善如流地应下，随即又小声补了一句，“不过，我也可以当您弟弟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舒嫣抬眼，正对上他那双清澈的蓝绿眼眸，里面竟闪烁着几分小狗般的期待与崇拜，让她准备好的职业说辞卡在了喉咙。
她摆摆手：“随你喜欢吧。你先去找张琳，让她给你分配点基础工作熟悉一下。”
“是，姐姐！”徐有恩精神抖擞地应着，又问，“您想喝咖啡吗？我去给您倒一杯。”
舒嫣原本想拒绝，但看着他热切的样子，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也行，谢谢了。”
没过多久，徐有恩提着一个眼熟的星巴克纸袋回来了，双手将一杯热馥芮白递到舒嫣面前：“姐姐，您的咖啡！”
舒嫣接过，看了一眼杯身上的logo：“公司茶水间就有咖啡机，以后不用特意出去买。”
“姐姐，我看过了，”徐有恩努力组织着词汇，认真解释，“茶水间的咖啡豆和牛奶，品质好像不太好。我觉得您应该喝好一点的。”
这理由……舒嫣竟一时无法反驳，只得无奈点头：“好吧，这次谢了。快去找张琳熟悉工作吧。”
徐有恩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不忘替她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
中午，舒嫣带着组里的张琳、杨媚，还有新加入的徐有恩一起到公司楼下的员工餐厅吃饭。
刚到餐厅，徐有恩便表现得格外殷勤，抢着帮舒嫣拿餐盘，又主动去盛汤，忙前忙后。
张琳和杨媚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打趣：“有恩，你这也太体贴了吧，我们嫣姐都快被你照顾成重点保护对象了。”
舒嫣也有些不自在，对徐有恩说：“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可以，你先顾好你自己。”
“不行！”徐有恩一脸正色，语气却透着憨厚，“能为姐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正巧隔壁桌的顾以闻和他的组员也在，顾以闻端着餐盘凑过来，促狭地朝舒嫣挤眉弄眼：“哟，嫣姐，这就是你们组新来的小鲜肉啊？果然名不虚传，这服务意识，绝对满分！”
舒嫣正要瞪他一眼，徐有恩却抢先一本正经地开口，对着顾以闻解释：“我不是小鲜肉。我奶奶说，我是早上六点半刚从地里摘下来的小青菜，特别愣头青！”
“噗——”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笑声，连舒嫣都险些把刚喝进嘴里的汤喷出来。
徐有恩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不解地转向舒嫣：“姐姐，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奶奶在家就是这么叫我的，她说我愣头青。”
舒嫣看着他那副纯粹无辜的大男孩模样，心底某处微软，忍着笑意安慰道：“你没说错，这是谦虚的表现。”
随即转头，火力全开对准顾以闻：“怎么，顾以闻，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年轻的小姑娘才喜欢大叔，像我们这种成熟有魅力的，就偏爱小鲜肉、小青菜，你有意见？”
顾以闻刚喝了口汤，被她这番话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举手作投降状：“得得得，嫣姐您说得都对，我哪敢有意见啊！宇宙真理！”
“少贫嘴！”舒嫣横他一眼，“下午林盛集团的财务咨询方案都熟悉了吗？明天就要去林盛那边把方案最终落地了，别掉链子。”
一听这话，顾以闻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嫣姐，正想跟您说这事呢。方案我都仔细研究过了，没问题。就是……那个，方案里不是安排了要去榕城出差一周吗？您看，能不能还是您受累去一趟？我这不是……想在沪城多陪陪我老婆嘛。”他搓着手，一脸讨好。
舒嫣挑眉，毫不留情地怼回去：“顾以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天天想着儿女情长？事业为重懂不懂？”
顾以闻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哎呀，嫣姐，您能力强，经验足，这种重要的出差当然得您亲自出马才放心嘛！再说，您长得这么温柔美丽，对方老总看了也心情舒畅不是？”
“可惜啊，马屁拍得再响，咱也不是靠脸吃饭的。”舒嫣不为所动。
顾以闻哀叹一声：“哎，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书啊！我算是明白了，在嫣姐您这儿，美人计是行不通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引得同桌的张琳杨媚和徐有恩都笑个不停。
徐有恩看着舒嫣轻松驳回对方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她替自己说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由衷地小声说：“姐姐，您刚刚的样子，好可爱。”
舒嫣闻言一顿，转头看向这个天真无邪的大男孩，心中那点因假期综合症和麻烦实习生带来的烦躁竟消散了不少。
她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道：“有恩，你奶奶说你愣头青，那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爱称，带着点嗔怪和期许。但在外面，愣头青多数时候指的是一个人行事鲁莽、不太成熟，带有些贬义。以后要注意区分场合。”
徐有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道：“明白了，姐姐。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真分不清楚。”
张琳好奇地插话：“有恩，你奶奶是中国人吗？”
徐有恩答道：“是的，我爷爷奶奶都是沪城本地人。他们年纪大了，前些年就从德国搬回沪城养老了。我爸爸经常往返两国，后来我也就跟着爸爸一起回到了沪城。一家人在一起了。”
“怪不得你中文基础这么好，简历上的字也写得很漂亮。”杨媚恍然大悟。
“嗯，我小时候，爷爷奶奶教过我写毛笔字。不过他们在家里大多说沪城话，我爸爸会教我一些普通话，所以我的口语表达还不太流利。”徐有恩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张琳又问：“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我们事务所实习呢？学会计和审计，对你来说，跨度应该不小吧？”
徐有恩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那双蓝绿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舒嫣，眼神专注而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喜欢这里的人。”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舒嫣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张琳和杨媚则以为他指的是泛泛的“中国人”或者“这里的同事”，就像许多初到中国的外国人常说的那样，便也没再深究下去，笑着岔开了话题。
下午，徐有恩的“服务”热情不减，一会儿给舒嫣的杯子添满热水，一会儿又问她需不需要点心。
舒嫣被他这份过度的殷勤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从一堆积压的文件中抽出一部分最繁琐、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资料分类和整理工作交给他，打发他去角落的小隔间里独自忙碌。
本以为他会觉得枯燥，没想到徐有恩领了任务，一声不吭地就坐到角落，戴上耳机，竟真的聚精会神地埋头苦干起来。
那股认真劲儿，倒让舒嫣有些意外。
临近下班，舒嫣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起身活动时，不经意间瞥见徐有恩还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整理。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舒嫣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看着他面前已经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的一小摞文件，指点道：“这些凭证，最好按照发生的时间顺序倒序排列，方便后期查找和审计核对。”
“好的，姐姐！”徐有恩立刻抬头，眼神清亮，马上动手按照舒嫣的要求重新调整顺序，动作很是麻利。
舒嫣看他一点就透，孺子可教的模样，心里的那点不耐也散了些，又多提点了几句关于审计底稿整理的注意事项。
夜幕降临，办公室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舒嫣还在对着电脑修改方案，以及角落里依旧勤勤恳恳的徐有恩。
舒嫣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
徐有恩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提着两个餐盒回到办公室。
舒嫣抬头，看见徐有恩还站在那里，有些意外。“你怎么还没走？以后手上的活忙完了，就可以先下班，不用等我。”
徐有恩挠挠头，露出他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姐姐不走，我也不走。我陪姐姐。”
舒嫣心里叹气，这孩子真是执拗得让人没辙。她指了指他提着的袋子：“那是什么？”
“晚餐！我买了双份，姐姐，我们一起吃。”徐有恩献宝似的打开，香气扑鼻。
舒嫣本想拒绝，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吧，那吃完，我们一起下班。”她接过食物，心里却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孩子别这么黏人。
吃过饭，两人一同走出办公楼。
夜风微凉，路灯下人影稀疏。舒嫣看了看手机上的打车软件，蹙眉道：“这个点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徐有恩眼睛一亮，咧嘴笑道：“谢谢姐姐！”
那笑容灿烂得晃眼，舒嫣几乎能看到他身后摇晃的尾巴——原来这才是他磨蹭着不下班的真正目的。
车子驶入一片幽静的区域，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法式别墅，梧桐掩映，看得出家底殷实。
到了地方，徐有恩却没有立刻下车，反而掏出手机，对着舒嫣“咔嚓”拍了张照。“姐姐，您真美。谢谢您送我回来。”
舒嫣一时语塞，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直白的夸赞，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单纯得让人没脾气。
她摆摆手，“快进去吧。”
目送他进了院子，才踩下油门，心里嘀咕，这小少爷真是没苦硬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