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腊月二十九的阳山,家家户户透着迎年的暖光,秦家老宅也不例外。
晚上十点,舒嫣才踏进家门,玄关的风灯晃了晃,驱散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室外的寒气。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秦昊果然如她所料,他穿着一件高领毛衣。
独自坐在沙发上,身影在暖黄的灯晕下,一如既往地沉稳。
他听见开门声,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没多说什么,动作却麻利地卸下她肩上鼓囊囊的电脑包和厚厚的文件袋。
入手的分量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么晚,外面风大,冷不冷?”秦昊关切问道。
“妈睡前还念叨,亲手煲了汤,特意让吴妈用小火煨着,就等你回来喝。我去给你盛一碗,驱驱寒气。”
舒嫣任由他接过重物,脱下带着夜寒的外套,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职业装.
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谢谢哥。”
秦昊不多言,径直走向厨房。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浓汤便端了出来,乳白色的汤汁在精致的瓷碗中轻轻晃动。
他拉开餐桌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舒嫣依言坐下,双手捧起温热的瓷碗,喝起了汤。
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那份暖意直达胃部,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半碗汤下肚,她感觉活过来不少。
秦昊在她对面坐下。
看着她把碗里的汤喝了大半,才开口,声音沉稳:“脸色不太好。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舒嫣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挺好的,哥。就是年底了,工作有点忙,有些累,精神头不太够用。”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工作劳累。
她放下汤碗,转而看向秦昊。
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问道:“对了,哥,有个事儿,我憋心里挺久了,一直想问你。咱们家秦总,什么时候也开始走闪婚路线了?”
玩笑过后,她收敛了调侃的语气,神色郑重起来:“你对思敏……是认真的吗?”
“怎么就突然决定要结婚了?这不像你的风格。我记得上次你相亲时还说,婚姻这种事,得慎之又慎。”
秦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才慢慢说道:“我既然对外宣布要娶她,自然会负起一个丈夫该负的全部责任。”
“更何况,那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宣称和我在交往。”
“事已至此,我岂能让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去承担那些好事者的流言蜚语?那不是男人所为。”
舒嫣的心沉了沉,她预感到了什么。
“哥,思敏是我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她性子直,有时候是有点不管不顾。”
“但,她是个好女孩,心思单纯,值得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我希望你不是因为什么责任,也不是因为什么名声,而是纯粹的,从心底里发出的喜欢和珍惜。”
秦昊又沉默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嗯,我也答应过她,会好好和她过日子。”
这回答让舒嫣心里堵得慌。
秦昊话锋一转,盯着她问:“你和那个人,彻底断干净了?”
这个“那个人”,他们兄妹俩都心知肚明指的是谁。
舒嫣重新端起汤碗,把剩下的汤一口气喝完。
她想用汤的温度压下心里的乱糟糟。
“哥,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如果不合适,我会及时抽身。”她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
“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缓一缓。”她补充道。
秦昊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此刻不宜深究。
他只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了她面前的空碗。
“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明天还要早起呢。”
舒嫣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心里五味杂陈。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有恳求,也有点最后的指望:“哥,至少……试着去喜欢她,好吗?”
秦昊走到楼梯转角,停了脚,没回头。
隔了几秒,只留给她一个坚硬的侧影:“我尽力。”
舒嫣回到自己房间,热水澡冲掉些疲倦。
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被窝,闻到被子上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太阳味道。
是妈妈晒过的被子,有家的暖,熨着她乱糟糟的心。
林泽琛带来的那点难过,在此刻,似乎也淡了些许。
至少,她还有一个爱她的家,一个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可眼睛闭上了,睡意却迟迟不来。
是认床吗?
她翻了个身,脑子里全是和林泽琛在办公室的画面,不受控制。
烦躁间,她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光照着她发愁的脸。
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相册里一张张照片掠过,工作文档,美食,风景,和朋友们的合影。
她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林泽琛。
她找了一遍,又一遍。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
没有。
一张都没有。
舒嫣手指停在屏幕上,心口猛地往下一坠。
一股说不出的荒唐感涌上来。
她甚至不死心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他的名字,结果自然是“未找到相关照片”。
他们在一起几个月,竟然连一张合影,甚至一张他的单人照,都没有留在她的手机里。
那些相处的点滴,那些她以为刻骨铭心的瞬间,此刻竟找不到任何影像的佐证。
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都有些烫手。
呵。
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自嘲。
或许,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吧。
连一张照片,都不曾主动去记录,去珍藏。
很喜欢,很短暂,很遗憾。
终归是路远途疏。
该散的人还是要散。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被子上的太阳味道依旧清晰,她深吸一口气。
这回,是真的困了。
这样干干净净,挺好。
省得日后睹物思人了。
大年三十,天刚蒙蒙亮。
舒嫣被舒慧兰有些急的敲门声叫醒。
她在暖被窝里又赖了会儿。
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和物件挪动的轻响,才慢吞吞地起身。
下楼时,客厅里已是一派忙碌景象。
秦霖正挥毫泼墨,红纸黑字间,新春的喜气已然铺开,笔走龙蛇,墨香四溢,一个个苍劲有力的祝福的对联跃然红纸之上。
秦昊在一旁搭手,一会儿递红纸,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将刚写好的春联一一举高晾着。
没多大会儿,秦志强过来换下了秦昊,让他去挂灯笼。
他扶着梯子,指挥着秦昊挂灯笼,“再往左一点,对对,就这样,稳当了!”
力求每个都稳稳当当,红红火火,他自己也时不时上去搭把手,调整一下流苏的方向。
厨房里,舒慧兰和秦岚正忙得热火朝天。
煎炒烹炸的声音不绝于耳,浓郁的食材香气混合着酱料的鲜甜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舒嫣也挽了挽袖子,提笔蘸饱了墨,一连写了好几个不同字体的“福”字,有的娟秀雅致,有的则大气磅礴。
午饭虽是家常菜,却也丰盛可口,一家人围坐,气氛温馨。
午后,邓子豪也来到秦家,人未到声先至。
一进门便嚷嚷,“麻将!麻将!三天没摸牌,手都痒了!快来几圈解解馋!”
于是,客厅的方桌支起,舒嫣、邓子豪、秦昊、秦岚四人围坐。
牌局拉开,邓子豪依旧是气氛担当,摸张牌,嚷嚷一句,碰个牌,得意地哼声震天。
他手气似乎不错,开局便连胡几把,面前的筹码渐渐堆起。
“看见没,看见没?赌神附体!”他拍着桌子,冲秦岚挤眉弄眼。
秦岚无奈:“行行行,你厉害。”
舒嫣默不作声,只是不紧不慢地码牌、出牌,眼神平静无波。
几圈下来,风向悄转。
轮到邓子豪坐庄,他连打了好几张二五八万、三六九筒,眼看就要听大胡子。
他得意地扫了眼各家牌面,手指在牌墙上轻轻一点,抓了张牌,眉毛一挑,嘴角咧开,只等下家出牌。
舒嫣慢条斯理地摸牌,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打出一张风牌。
邓子豪等了半天,不见自己想要的牌,有些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盯着舒嫣扣在手里的牌。
“舒嫣,你那四七万是不是捏出汗了?赶紧的,喂我一口!”
舒嫣眼皮都未抬:“你打了那么多二五六八万,摆明了吊四七万,我还送你?”
邓子豪一噎,悻悻然:“嘿,你这丫头,算这么精!”
又一局,邓子豪盯着牌河,眉头紧锁。
他面前明摆着一对八条,碰了个幺鸡,显然是在做大牌。
突然,上家秦岚打出一张八条,邓子豪眼睛一亮,正要喊碰。
舒嫣却在他之前轻飘飘地“吃”了过去,顺手打出一张绝张的东风。
邓子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舒嫣,“你……你故意的!”
轮到他摸牌,抓了张九条,脸色稍缓,但随即又打出一张不相干的牌。
舒嫣看在眼里,轮到她出牌时,她指尖在刚摸到的单张九条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敲出了一张边张。
邓子豪等得抓耳挠腮,终于忍不住:“舒嫣!你那孤张九条不打,留着生崽啊?”
舒嫣淡淡道:“你出八条的时候,旁边明晃晃亮着两张九条的搭子,谁还给你喂这个碰?”
邓子豪气得拍大腿:“你怎么这么会算牌!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没几局,邓子豪面前的筹码就见了底。
他唉声叹气,看着舒嫣面前小有盈余的筹码,打趣道:“舒嫣,你这可真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啊。”
客厅里的空气霎时微妙。
秦昊和秦岚都下意识地看了舒嫣一眼。
接下来的牌局,舒嫣更是有如神助。
仿佛能看穿邓子豪的心思,他想要什么牌,她偏不给。
他想做什么牌型,她就提前截断。
邓子豪被打得晕头转向,叫苦不迭。
他彻底没辙了,开始耍赖:“舒嫣,你赶紧下桌!让秦霖上!我不跟你玩了!”
舒嫣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戏谑:“邓老板,格局打开点。”
“这会儿让我下桌?你可就真没机会赢回去了。”
于是,整个下午,邓子豪就在舒嫣的精准打击下,被虐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