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林泽琛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几分平日里难寻的沙哑与疲惫。
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
字句清晰地渗入寂静的卧房。
“对不起，嫣嫣。这段时间，让你伤心了。”
“施瀛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弟，林泽坤的。”
“翠园那次，她来找我，是谈合作。我投她的电影，《逆风驰行》。她给我林盛汽车的R9智能驾驶，植入广告。”
“这件事，我之前欠过她一个人情。所以，我答应了帮她炒作。和她签订了为期三个月的绑定宣传协议，仅限于商业层面，制造一些话题度。”
“那部电影的主演形象太正面，缺少话题。”
“她就想到了利用我们之前的订婚协议进行炒作。”
“我答应她的时候……我们还没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以为，只要跟你解释清楚，你总会明白，会支持我。”
“没想到，恰好你爸妈来了苏城。”
“那时候协议还没履行，电影也还没上映。”
“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严格的保密协议，规定在宣传期结束前，任何一方不得泄露合作细节。”
“所以，当时我不能说。”
“R9智能驾驶，关乎科技进步。也关乎社会的发展。”
“把R9做好，早就不单是我林泽琛一个人的事，也不只是林盛集团的事。”
“智能驾驶车产业，能带动汽车制造、电子信息、通信、人工智能，很多相关产业的协同发展。”
“政府很重视。我已经被架到那个高度，没有退路。”
“这段时间，R9的预定量暴增。”
“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产能和技术预期，本是好事。”
“但智能驾驶又极度依赖网络连接和电子系统。”
“网络一旦被攻击，车辆就可能失控。”
“我们的智能驾驶刚上市，就遭受了外网的猛烈攻击。”
“我必须对每一个乘客的人身安全负责。”
“所以，我们团队只能没日没夜地加固网络防御系统。”
“必须做到坚不可摧，让外网再也无法侵入。”
“这段时间，我索性就一直待在榕城的研发中心，盯着每一个环节，连轴转，确实……没办法顾及你的感受，是我的错。”
“至于我和施瀛的订婚协议……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欠施家一个人情。那时候，觉得和谁结婚都一样，无所谓。”
“所以就答应了订婚。后来，她和林泽坤在一起，婚约自然就作废了。”
“但那份人情，始终还在。这次的合作，也算是彻底还清了这份旧债，和她之间，从此两不相欠。”
“具体欠了什么人情，说来话长。”
“如果你愿意听，等你出来，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门外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空寂的走廊里，若有若无地飘荡。
舒嫣躺在床上，林泽琛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许久，她才伸出手，手机屏幕终于被她摁亮，沉寂了两天。
工作群里“@”她的提示音争先恐后.
Ipo审计群里的问题，还有谢萍和庞总的语音条，一条叠着一条。
舒嫣随意扫了几眼，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索性直接划到了个人消息。
张琳的名字最显眼，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新闻链接标题：【林盛集团严正声明：林泽琛先生与艾尔美投资施瀛女士之间不存在任何婚约关系，所有网络流传之订婚消息均为不实谣言！】
她的指尖顿了顿，点了进去。
声明是林盛集团法务部发出的，措辞官方且强硬，清晰列明了事实。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组对比图片。
之前网络上疯传的所谓林泽琛与施瀛“单独亲密合影”、“宴会相视而笑”的照片，旁边都附上了未经处理的原图。
原图中，那根本不是什么二人世界，而是热闹的商业酒会或多人聚餐，林泽琛和施瀛之间不仅隔着旁人，甚至还有其他年轻男女的身影。
所谓“两人合影”，不过是有人恶意截取、再用拙劣的p图技术将其他人抹去，硬生生营造出的暧昧氛围。
声明最后附上了律师函，表示将对所有参与造谣、传谣的个人与媒体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林泽琛在门外沙哑疲惫的声音，此刻与屏幕上冰冷的官方文字、p图前后的巨大反差，奇异地交织、重叠，然后一点点拼接出了事情的原貌。
舒嫣盯着那些被圈出的p图痕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非嘲。
这位施瀛小姐，为了给自己的电影造势，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p图手段都用上了。
还真是……别致。
也亏她想得出来，利用早就作废的订婚协议，拉着林泽琛，不，准确地说，是利用林泽琛的名气和她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年度情感大戏。
她不去当导演都屈才了。
她关了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和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林泽琛说的，她信了吗？
大概是信了。
尤其是关于R9智能驾驶的部分。
网络攻击，系统加固，日夜颠倒，榕城研发中心……这些细节听起来过于真实，不像临时编造。
他隔着门板传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也不像是伪装。
这个男人，一向骄傲，若非被逼到一定份上，断不会用那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解释。
她能理解那种身不由己。
当一项事业被赋予了太多的期待和责任，它就不再是你个人的选择，而是一种必须扛起的重担。
就像演员站在聚光灯下，一旦开演，无论台下发生什么，戏都得继续。
林泽琛，此刻就是那个站在风口浪尖，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主演”。
他说的，“我以为，只要跟你解释清楚，你总会明白，会支持我。”。
明白什么？支持什么？
舒嫣在心里轻轻反问。
支持他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陈年人情”，为了所谓的“商业合作”。
默许施瀛上演这出闹剧，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任由那些恶意的猜测和流言将她淹没？
即便孩子不是他的，订婚是假的，合作是有苦衷的，那她呢？
她那些天所承受的压力，内心的煎熬，旁人的指指点点，难道也是假的？
门外的男人，应该还在等吧。
等着她消化完这一切，然后打开门，或许再给他一个“理解”的拥抱。
舒嫣缓缓翻了个身，将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她确实睡饱了，身体不再困乏，但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乱。
林泽琛抛出的信息太多。
施瀛的操作太刷新下限。
而她自己的心，也需要一点点从这团乱麻中剥离出来。
她需要时间，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好好想一想。
不是想林泽琛的解释是否天衣无缝，而是想清楚她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清楚，她还能不能，还愿不愿意，像他期望的那样，“明白”和“支持”。
隐约间，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