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得从连日暴雨中行军说起。
裴厚他们在泥水里摸爬滚打,整个人都泡得发白,铠甲下的衣衫从未干过,连睡觉时身下都是湿漉漉的泥浆。
原本壮实的汉子们,如今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连走路都打着晃。
李乾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这日宿营时,他拍着裴厚的肩膀道:“弟兄们,咱们可是大唐铁军!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雨水算得了什么?再加把劲,雄鹰堡就在眼前了!”
“李乾道理我们都懂......”裴厚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可这身子骨......实在不听使唤啊......”
牛陶也苦着脸接话:“咱们从军这些年,刀山火海都闯过,什么时候皱过眉头?可眼下这......”他指了指没膝的泥浆,“真真是要了老命了!”
李乾明白,这些铁打的汉子已经到了极限。除了自己这样天赋异禀的体格,寻常人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你们想想,”李乾压低声音,“这暴雨连天,吐蕃人必定疏于防备。咱们若能赶到雄鹰堡,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厚等人听得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理是这个理......可咱们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赶路啊......”
李乾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让将士们恢复体力。
若有个晴天,晒干衣衫,吃顿热饭,再睡个好觉,定能重振旗鼓。
可眼下这鬼天气,连块干燥的落脚地都找不到,更别提好好休整了。
看来唯有从精神上唤起将士们的斗志了。可在这般绝境中重振士气,简直比登天还难。
李乾苦思良久,突然眼前一亮:“弟兄们可还记得李靖将军夜袭阴山,一举荡平突厥的壮举?”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炸响。原本连站立都摇摇晃晃的裴厚等人,竟像被注入了神力般挺直了腰杆,双脚如同生了根似的稳稳扎在泥浆中。
李靖雪夜奇袭阴山,那是大唐军史上最辉煌的篇章,是每个唐军将士心中永不褪色的荣耀。
“当年李将军正是借着大雨浓雾的掩护,才一举端了颉利的老巢!”李乾趁热打铁,声音铿锵有力,“眼下这场暴雨,正是天赐良机!只要我们赶到雄鹰堡,定能重现当年李将军的辉煌!”
“杀!”
裴厚等人这声怒吼震得雨幕都为之一颤。他们眼中燃起熊熊战火,萎靡的身躯里仿佛突然涌出了无穷力量。
李乾暗自惊叹:原来英雄的感召力竟如此惊人!
李靖,这个闪耀在大唐军史上的名字,不仅是当世名将,更是后世兵家仰望的巅峰。
他那场载入史册的阴山奇袭,以雷霆之势覆灭突厥,早已成为流传在街头巷尾的英雄传奇。从长安的茶楼酒肆到边关的烽燧哨所,哪个唐人不能娓娓道来?
此刻,李乾以这段传奇激励将士,简直比十副良药都管用。裴厚等人热血沸腾,仿佛看到自己正踏着李靖的足迹,即将在雄鹰堡续写新的传奇。
那股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战意,竟让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好!”李乾眼中精光一闪,反手拔出横刀。只见刀光如练,在树干上龙飞凤舞地刻下两行大字。刀锋过处,木屑纷飞,字迹入木三分。
“苦不苦......”
“累不累......”
裴厚等人凑近细看,顿时双目放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待李乾一行离去不久,李嗣业率部赶到。
这位铁塔般的将军看到树上字迹,先是一愣,继而仰天大笑:“好个李乾!竟能想出这般妙计来鼓舞士气!”
他转身面对疲惫不堪的部下,声如洪钟:“苦不苦?”
“不苦!”三军齐吼,声震山谷。
“累不累?”
“不累!”
将士们读着树上字句,竟如饮甘霖,疲惫一扫而空。行军速度之快,简直如疾风掠过。
紧接着段秀实部也循迹而来。这位儒将凝视树刻片刻,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如法炮制,果然又见奇效。唐军士气大振,行军速度陡然加快。
高仙芝抚摸着树皮上深刻的字迹,眼角笑纹舒展。连日来的忧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困扰多日的难题,竟被李乾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化解了。
“苦不苦,想想阴山路!累不累,想想颉利辈!”边令诚那惯常刺耳的公鸭嗓,此刻竟如黄莺出谷,将这简朴有力的口号念得荡气回肠。
高仙芝眯眼笑道:“这话虽俗,却把李靖雪夜奇袭的精髓都说尽了。若是那些酸儒听见,怕是要笑掉大牙。”
“副都护此言差矣!”边令诚难得正色道,“管他雅俗,能振奋军心就是好话。那些对仗工整的酸文,能有这般气势吗?”
“说的是,本帅不过随口一提。”高仙芝笑着摆手。
边令诚忽然眼珠一转:“李乾这般人才,真叫人眼热。可惜咱家没有女儿,否则定要招他为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高仙芝,“副都护不是有位掌上明珠么?如此佳婿,可遇不可求啊!”
“乐瑶那丫头......”高仙芝脸上浮现慈爱之色,“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只是这些天总见她闷闷不乐,也不知是谁惹了她。”
说罢一抖缰绳,竟哼着小调策马前行。身后唐军士气如虹,口号声响彻云霄:
“苦不苦?”
“不苦!”
“累不累?”
“不累!”
在这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唐军如洪流般涌向特勒满川,势不可当。
李靖雪夜奇袭阴山之战,堪称大唐开国以来最辉煌的军事传奇。
这一战不仅彻底覆灭了东突厥汗国,更将昔日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生擒活捉,押解长安。
此等壮举,纵览古今,难觅其二。
最令唐人热血沸腾的,不仅是生擒敌酋这一结果本身,更是其中蕴含的雪耻深意。
想当年隋末乱世,颉利可汗趁中原板荡之际,威逼利诱,迫使刘武周、梁师都、薛举等枭雄俯首称臣。
就连开国雄主李渊,也不得不暂时向突厥称臣纳贡。这般屈辱,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唐人的心头。
最令唐人切齿的是,就在贞观元年,太宗皇帝刚刚登基之际,颉利竟亲率二十万铁骑长驱直入,直逼长安城外的渭水之滨。
若非太宗临危不惧,单骑出阵震慑敌胆,迫使颉利签订“渭水之盟”,大唐国运恐怕就要改写。这段往事,成为唐人心头永远的痛。
正因如此,当李靖将颉利可汗五花大绑押解回京时,整个长安城为之沸腾。
百姓们奔走相告,文人墨客赋诗作赋,就连深宫中的宫女都在传唱着胜利的凯歌。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胜利,更是一次完美的雪耻,亡其国,擒其主,还有比这更彻底的复仇吗?
唐人用这场完美的胜利向世人宣告:昔日的屈辱,今日加倍奉还;曾经的臣服,如今百倍雪耻!这种酣畅淋漓的快意,这种扬眉吐气的豪情,正是激励着唐军将士在葱岭暴雨中奋勇前行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