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祝文被祝知礼惊醒后,辗转难眠,独坐书斋,紫檀木案上积了半寸冷灰。
日影攀上雕花窗棂,已过午时,他唤来小厮传信,约刘青刘掌院于“杏花楼”叙旧。刘青闻讯,即刻应允,约定于杏花楼见面。祝文未带书僮,唤了顶青绸小轿,径自前往。
及至杏花楼,二人一番客套后,拣了临窗雅间落座。祝文轻啜一口普洱,徐徐道:“林彦秋那后生甚为得我心,待国子监学业小成,便将他调至桐城郡司理参军罢。”
刘青即将赴任江南道团使司判官,前任刚升任枢密院检详文字。原议是以“外放历练”为名举荐林彦秋,如今祝文竟直接要人,倒让刘青稍感意外。只是祝文的面子断然不能驳,且此事对各方皆无坏处。
刘青微一沉吟,抱拳道:“既如此,不如直接调入桐城郡署。不过国子监的游学名额,还望祝公成全。”
祝使君捋须而笑,轻摇折扇道:“刘兄这般精打细算,实该操持贾业,而非身陷宦海。罢了,游学名额既由团使司支出,也算不得偏私。”
二人举樽相碰,轻笑间冰释前嫌,此事便算定谳。
祝使君心下明镜,刘都尉此番赴任江南道团使司,虽凭董老相公之力,然初来乍到,手中多一张王牌,往后理事自是游刃有余。二人皆心照不宣,再不多言,转而开怀畅饮,畅谈往昔同窗趣事。
窗外暮色渐浓,酒香与檐下铜铃声交织,为这桩官场默契添了几分雅趣。
林彦秋在肖花兰的绣阁中逗留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肖花兰将他当作相公般伺候,精心准备膳食,细心照料起居。
林彦秋本担心齐芝怡会突然造访,但这个机灵的小妮子因不愿在家人的逼迫下与他相亲,竟独自背起行囊,驾车远游去了,这无意间成全了林彦秋与肖花兰的这段私情。
期间,祝知礼遣人送来书信,告知已先一步返回宛陵。林彦秋因人在他乡,也未去送行,心想反正不久便要回去,到时给祝知礼一个意外之喜也未尝不可。
初尝女子的温柔乡,林彦秋竟有乐不思蜀之感。
若非张祭酒一封书信询问归期,他几乎要沉浸在这温柔之中忘却归途。与张祭酒约定次日相见后,林彦秋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该踏上归程了。
肖花兰虽不舍,却也不便强留。
她见林彦秋身上的衣物过于素朴,便趁外出采购之机,慷慨解囊,为他购置了四套精致的衣裳。原本她打算带林彦秋去量身定做,又怕他不肯接受,于是先斩后奏。
果不其然,林彦秋见了新衣,起初不愿收下。肖花兰佯装生气,拿起剪刀要剪毁衣物,林彦秋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这才勉强收下。肖花兰心中暗自庆幸,林彦秋并未询问衣裳的出处,否则若知这四套衣裳价值不菲,以他的性子定不会接受。
再次踏入张祭酒的书房,林彦秋面颊略显苍白,令张祭酒心生忧虑,暗忖这年轻人或许近日心事重重,无人倾诉。殊不知,林彦秋这三日沉浸在温柔乡中,风流快活得很。
张祭酒见林彦秋身着一身崭新装束,一袭月白长衫搭配得体,脚蹬乌靴,风姿挺拔,尽显青春意气,与往昔黑裤白衫的朴素截然不同。他暗自庆幸孙女张芊芊今日在闺塾念书,否则瞧见林彦秋这般打扮,定要惊呼失声,更何况听闻林彦秋即将离去,怕是要哭得梨花带雨。
张祭酒提议林彦秋在离开前拜会董老太师,林彦秋思忖片刻,婉拒了。他忧心董家惯会变着法子送礼金、馈赠珍物,这类事此前已屡见不鲜。张祭酒虽心怀遗憾,却也未再坚持,转而提醒林彦秋往后行事切忌过于耿直。二人一番商议后,订下了次日前往江南道的船票。
林彦秋即将离开这座见证他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的京城。
当天夜里,林彦秋便取到了船票文书。他要打点的行囊极为简便:几卷典籍、文房四宝,一袭青衫、折扇等物什皆收拾进乌木箱子中,此外别无长物。
毕竟此宅是借住的,屋内陈设器物皆是原主所有,临行时,他将钥匙交予前来送行的张祭酒。
林彦秋婉拒了张祭酒以车马相送至码头的好意,实则是婉拒其相送至登船。
张祭酒未再多言,只命车夫将林彦秋送至码头的官驿渡口。待张祭酒的马车扬尘而去,肖花兰自暗处现身。
昨夜,林彦秋未至她处过夜,未能共度在京城的最后一夜,肖花兰心底颇有憾意。
男女缠绵之后,诸多忌惮皆冰雪消融。
于肖花兰而言,此番离别恰似初尝饱食便面临别离,满心皆是眷恋。
她原想伴送林彦秋至码头,奈何林彦秋去意坚决,肖花兰知晓其性情,只得喟然应允。
然在车驾启动之前,她紧拥林彦秋,亲吻甚是炽烈。
离愁别绪,如春日飞絮,漫天漫地。
二人情难自已,忘情相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毕竟,无论古今,这般才貌双全的璧人离别,都是一场动人心魄的景致。
登车之际,肖花兰探手取出一副乌金墨镜,强按林彦秋戴上,嗔怪道:“途中莫要左顾右盼,瞧见美色挪不开眼。这墨镜遮住你那勾人的眼睛,免得引得别家女子轻薄。”
对于肖花兰的举动,林彦秋暗自思忖,她定是沉溺于情爱,难以自拔。
虽知感情是这段关系的核心,但他对二人未来走向仍无确切把握。谈及责任,林彦秋愿一力承担,然肖花兰既不提及,他亦不便主动言及。
坦白讲,林彦秋总觉肖花兰从未将他视作未来夫婿,这令他心底暗生不悦。
更何况,肖花兰贵为商贾,家资饶富,而他却不愿沦为依附于人的“小白脸”,即便此路或有财禄,也非他所愿。
肖花兰虽不提及婚嫁,并非她心中无此念想,只是她年长林彦秋五载,又兼齐芝怡这一变数,即便她貌美如花,也难敌岁月流逝,心底深处难免自卑。
她深知林彦秋心怀壮志,必有鲲鹏之志,展翅高飞,而她与林彦秋维持现状,于双方皆为上策。
林彦秋望着肖花兰,见她身着一袭鹅黄软绸裙,裙摆绣着金丝花纹,显得既华贵又婀娜。她发间插着一支玉簪,簪头垂着几颗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这身打扮虽美丽,却难掩她眼神中的忧郁。
林彦秋心中明白,肖花兰的处境确实艰难。
她既要面对年龄的差距,又要顾虑齐芝怡的存在。他知道肖花兰对自己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她内心的自卑和对未来的担忧让她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林彦秋叹了口气,看着肖花兰的背影,心中有些无奈。他知道肖花兰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但他也清楚,自己对这段关系的期待远不止于此。
肖花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思绪飘远。
她知道林彦秋对自己有情,但他的抱负和理想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她不想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羁绊,只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珍惜与他的每一刻。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佩戴的玉镯,这是林彦秋赠予她的信物,每当她感到迷茫时,这玉镯便成为她心中的一丝慰藉。
林彦秋走到肖花兰身后,轻声说道:“花兰,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感谢你对我的情谊。”
肖花兰转身,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彦秋,我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需要,我便在。”
两人的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与不舍,但他们都明白,有些路必须独自前行,而有些情,值得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