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却未察觉他的情绪,依旧笑得烂漫,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她换上鞋,向林彦秋挥手道别:“林公子,后会有期。”
房门轻合的瞬间,林彦秋疾步取过竹书箧,紧跟下楼。缓步至院落门口,他看见苏苏孤单的背影正惶然四顾,焦虑与茫然交织在她的眼神里。
“莫要再寻了,我回来时马厩便已空无一马。”林彦秋轻声说道,迈步上前。
林彦秋轻轻迈过门槛,月白色锦袍拂过青砖地面。他抬手挽住苏苏单薄的藕荷色襦裙肩头,小姑娘终是绷不住了,发髻歪斜的脑袋抵在他臂弯,肩头微微颤动。
“别哭,不就是辆铜铃儿锈了的破骡车么?为兄这就带你去车马行挑辆新的。”青玉佩环在袖口轻碰作响,林彦秋压低嗓音,“先借你使着,秋后打枣子时我给你寻份帮工,赚够钱再还我。”
苏苏慌忙抹去泪痕,素白帕子上洇出几星梨花泪印:“我没事,大不了以后走路,还能省双鞋呢。”
月色顺着窗棂漏进来,照见少女眉间尚未褪尽的稚气。林彦秋轻轻抚过她发间歪斜的木簪:“先前给你那纹银二十两留着孝敬祖父母罢。我这便雇轿送你回去,免得老人家胡乱猜疑。”
暮色四合时分,两人乘着油纸伞篷的骡车驶入市集。
当那辆新漆的桃花红小车出现在青石板路上时,苏苏攥紧的指尖慢慢松开,露出半截被咬破的指甲。这容易满足的丫头,竟在祖父母面前唤他作“恩公哥哥”。院中的陶瓮盛着半截残荷,斑驳木门后露出的竹篾席榻上,祖父母佝偻着身子直要把腌菜坛子塞进他怀里。林彦秋看着少女把新骡车擦得锃亮,铜铃重新清越地响起来,恍惚听见冰河解冻的声音。
月影寒窗,祝文独坐于青砖黛瓦的府衙后堂,胸中波澜起伏。他深知在这个动荡的乱世,稳定犹若社稷基石,稍有动荡便能引发倾覆。
此刻,整肃贪墨之事乃桐城县衙之责,而身为主政桐城的县丞,他需尽快平息此次大规模贪腐风波带来的震荡。
当夜,现任主簿柳安在堂弟柳正坤的陪同下,踏着月色来到府衙偏厅求见祝文,进行了一番含蓄而深刻的密谈。
随后,南山乡通判闵建在祝知礼引导下,亦在祝文的书房内密谈半时辰,离去时衣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次日天光初破晓,祝文便在府衙公堂召开紧急朝会,议题环绕着空缺要职安排。
然而,原知县范友祺并未出席,已悄然启程前往省城述职,不出意外,圣旨将不日抵达,范友祺将被调任外州。至于范鹏一案,府衙刑房亦采取低调处理,为避免舆论激化,唯有拖延时日等待风波消散。
没有范友祺干扰,堂会进行得极为顺利。作为另一重臣的县丞李文杰,原本只抱着“旁观”之态,此刻却大有在桐城立足之意。会上,李文杰对祝文的提案极力附议,展现出“君命臣顺”的政治智慧。
祝文提出的数名官职人选迅速获得通过:柳安升任府丞,张思接任工部屯田司,闵建出任户曹参军。唯独都护府因局势特殊,其都护一职由李文杰举荐的现任副都护许柯暂代。知情者皆知许柯乃京官下派,年方三十出头,行事低调沉稳。
其余官署暂时未作调整,众人皆心知肚明,待李文杰正式拜相之后,方会有新一轮人事更迭。
相较于祝文与李文杰的踌躇满志,堂会上众人表现各异:宋远道始终面沉如水,对任何决议皆无异议;而昔日依附范友祺的御史台官员,则面色阴晴不定,每当祝文目光扫过,皆下意识垂首。
此刻,李文杰心中暗忖,今晚又会有何人前来请安?
在堂会上,祝文虽未明言,但已含蓄表达“吏部主掌人事,户部乃财赋重地,非朝廷命官勿得插手”的政治态度。范友祺便是前车之鉴,因觊觎户部而身败名裂。
堂会散去不足半刻,柳安便被吏部传唤,随后张思亦被召见。府衙内流言四起,众人眼睛皆变得通红,心思亦开始活跃。
张思调任后空出的主簿之位,已然引得众人暗中角力。
晨光透进绣着海棠花的纱窗,张思斜靠在紫檀木绣床边,虽一夜未眠却满心欢喜。昨日在城南醉仙楼,许强带着花魁娘子月娘径直往西厢雅间去,恰好被朱婉娘瞧见。朱婉娘素有“府衙第一妒妇”之名,当下便寻到张思,撺掇着捉奸。张思却只坐在描金红木妆台前,对着菱花铜镜垂泪,任凭朱婉娘絮叨一个多时辰。恰在此时,刘力借着送茶的由头敲门进来,张思这才在朱婉娘和李瑶的簇拥下,攥着帕子掀起帐幔。
雅间内,许强正以“叠浪浮舟”之姿奋力搏动,偷香窃玉的两人衣衫皆半褪至腰际。
张思只瞧了一眼便转身夺门而出,朱婉娘却留下细数许府家财。事后,两人倚在回廊朱栏前窃语,李瑶抿着桂花茶笑道:“那月娘倒会作态,进门时还哭天抹泪,转眼便唱得比戏台还热闹。”
朱婉娘轻蔑地挑起云雁纹银簪说道:“许强那物件儿,也就比筷子粗些。”
待张思回到许府,枕边搁着一纸休书。许强携着家丁闯入内室欲行家法,却见张思从妆奁取出柴刀,青丝披散间怒目圆睁:“老身今日便与你拼了这条命!”许强吓得撞翻花梨木圆桌,婆婆孙氏扑在屏风后尖叫。
次日晨,许强在书斋惊见一沓工笔画,竟是昨夜风流场景的白描,连眉眼都分毫不差。
许强正欲派人处理,却有家中奴仆人送来烫金信封,里面尽是炭精描成的密画。许强咬碎银牙,午时便携着点心礼盒来到张思独居的明月小筑。张思带着朱婉娘端坐槐木凉亭,待他签下休书,方将装着紫砂茶具的锦匣推过去:“你这般风雅,留着品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