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你在屯田司可还习惯?”
李文杰轻敛笑意,语气微沉,“我将你外放,实是不得已之举。你那性子,若困在这府衙里,怕是要生锈了。”
林彦秋微微躬身,恭敬道:“多谢李大人关怀,小的在屯田司虽是事务繁杂,倒也开阔了眼界。只是昨日……”
“昨日之事,你且细细与我说说。”
李文杰摆手打断,眉宇间透着几分探究。他心中已有计较,这年轻人性情刚直,若能为己所用,定是一把利刃。
且看他如何应对这官场的勾心斗角。
林彦秋于府衙回廊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内堂门口,眼神中夹杂着几分犹豫与忐忑。
内堂两侧的侍卫身着玄色甲胄,手持长戟,站得笔直,如同两尊门神,透着威严之气。
堂内摆设古朴典雅,楠木案几上堆叠着奏折文案,一旁侍立的书办皆是身着青衫,腰系布带,恭敬地候命。
李文杰身着月白长衫,腰间玉带垂着一枚翡翠鱼形佩,正负手而立,望着林彦秋。
“李大人,小人还是不进去了罢,免得外人说我越级攀附,坏了官场规矩。”林彦秋声音不高,带着几分局促。
李文杰敛起笑意,沉声道:“这府衙之内,连同寅齐聚议事的正当权利也无了?你便在廊下说,我倒要瞧瞧谁敢妄议是非。”
林彦秋面露难色,眼神闪烁间,似有犹豫。
在李文杰的鼓励下,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将昨日在屯田司发生之事,从头至尾细细道来:“昨日午时,张大人正在批阅公文,刘大人突然闯入,非要张大人立刻在那份呈报的招商款项上签字。可那款项明细尚未审核清楚,张大人自然不肯。刘大人便拍案而起,言语间对张大人多有冒犯。小人看不过去,便替张大人辩了几句,刘大人便将怒火也转到了小人身上。张大人见状,忙让小人先退出去。”
“今早张大人让小人来府衙,一则代为请罪,二则盼着刘大人能在呈报上签字。毕竟田商会试在即,那笔款项关乎着我等会试的成败。”
李文杰望着林彦秋那略显局促的神情,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再联想到张思此前的暗示,他越发笃定这年轻人所言非虚。
林彦秋虽性情急躁,却并非不识时务之人。上次在府堂上勇斗毕正安,已然彰显了他的胆识与正直。
即便有张祭酒这层关系,他也不会愚蠢到公然与高自己数级的刘坤正面冲突。
目光穿过回廊,远处府衙外的广场上,刘坤乘坐的乌篷马车在众多车马中格外显眼。
车篷上缀着的金丝流苏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文杰心中怒火翻涌,面上却依旧带着和蔼的微笑,对林彦秋说道:“墨卿啊,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呈报给我,我来批阅折子。”
林彦秋明显一愣,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心中暗想,莫非李文杰是在拉拢自己?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文杰以为林彦秋担心刘坤报复刁难,一把拿过他手里的呈报,直接在回廊的青石栏杆上刷刷地签了字。签完字后,他笑着对林彦秋说:“墨卿啊,字我签了,你可不兴受了委屈找张老告状哦。”
林彦秋心中暗想,大人这是开玩笑吧?
张祭酒远在京城,天高皇帝远的,他哪管得了这许多?
但面上却不敢怠慢,带着羞涩的笑容说道:“大人说笑了,小人怎敢。被张老知道我顶撞上官,还不训我啊。”
李文杰见状,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无比英明。
他伸手拍了拍林彦秋的肩膀,说道:“去拿钱吧。”
目送林彦秋离开的背影,李文杰心中一阵欣慰,觉得林彦秋这个年轻人很懂规矩,起码态度很好,受得了委屈。
不像一些人,心思不正,指导工作还要关门,实在不像话。
而林彦秋走出府衙,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但又有些担忧后续的发展。
不过,既然李文杰已经签了字,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去江南道的田商会试了。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朝着府衙外走去,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手捧林彦秋呈递的折子,闵建的指尖微微发颤。
视线在那方朱砂印泥上徘徊,只见批文末尾李文杰的“依旨速办”四字,竟是以端正工整的柳体书写,且笔势横平竖直。
这在官场惯例中,含义昭然若揭。
按往昔经验,上司用行楷批文,必是欲让属官揣摩其意,于钱粮拨付时暗中通融;若用狂草落款,非但银两要打折扣,周转时日亦要拖延数月。
而如今,这明明白白的横书楷文,无疑是在催促即刻照办。
俯瞰林彦秋立于案前,身着浅月白儒衫,外罩玄色曳纱,腰间玉带系着只镂空荷包,体态疏朗如鹤。
其眉间舒泰,不见半分请托之人常有的惶急,反是轻捋着玄色袖口的云雷纹刺绣,漫不经心地将茶盏放到一旁。
“敢问林主簿,此事可当真?”闵建清了清嗓子,将折子轻轻往案上一顿,笔砚随之轻颤。
林彦秋抬眼一笑,眼尾的细纹似春日惊鸿掠过湖面:“闵大人莫非还要亲自复核账目?不过是区区五十两修缮费,按例该走绿贴文流转审批程序。”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张素笺置于案头,“这是县学监的领据,还有库管房押印的银册,大人若有疑问,随时可去查实。”
话音未落,恰值窗外暮色漫上飞檐,几只寒鸦扑棱着掠过滴水瓦。
闵建顺着晚风嗅到若有若无的乌药香,心念电转,这青年不过弱冠之年,却能令知县李文杰破例横书批文,其背后倚仗已无须探究。
想起昨夜那场假意探听虚实的酒局,自己故作高深的模样,怕是要成为笑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