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窈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整个药房紧张的氛围瞬间消弭于无形。她坐在床边,用雪白的丝帕替他擦去嘴角药渍:“大夫说伤不重,只是骨裂,好生调养便能痊愈。”
林彦秋握住陈舒窈递来的药碗:“舒窈姐姐,让你受累了。”
陈舒窈轻抚他的手背:“墨卿,你说的什么傻话?若不是那护院要对旁人无礼,你怎会冲动去拦?”
其实在她心中清楚得很,即便自己不在场,以林彦秋古道热肠的性子,见那护院调戏妇孺,也定会挺身而出。
“林主簿,这桩公案,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舒窈轻声问道。
她微蹙的黛眉下,藏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怒气。竟敢借着巡检的名义,对那两个女眷非礼。衣衫不整的少女们委顿在角落,衣襟斑驳的血渍似在控诉着什么。
“舒窈这意思......”
林彦秋微抬受伤的左臂,玄青官袍下露出缠着金线的药囊。
陈舒窈目光扫过那处鼓包,纤手轻颤着扣住他的脉门:“不如先请太医看看?”
屋外传来沉稳的步履声,周太医提着漆木药匣缓步入内。
他捻着银须诊脉后朗声开口:“虽未伤筋动骨,但伤处已肿胀生瘀。依老夫之见,需以杉木夹板固定,再敷上金创药。”
陈舒窈徐徐起身,莲步轻移至外间。恰逢刘巡防带着齐柯从院落转过来,身旁跟着周通和王掌柜。刘巡防恭敬作揖:“陈大人这般上心,倒让我想起当年在凤阳府办案......”
“舒窈这厢多谢了。”陈舒窈敛衽一礼,露出腕间翡翠镯。齐柯忙将手中鹿茸酒递上:“林彦秋之事,便是齐家之事。”言语间透着古桐城的恩怨情长,听得众人神色微动。
周太医手法娴熟地用杉木板固定伤臂,以苎麻布缠绕固定。待一切妥当,窗外暮色已深,廊下风铃轻响。林彦秋闭目养神,官袍下露出的腰间玉佩,正与窗棂外的月光相互辉映。
此时,候在廊下的周通与王掌柜正踮脚张望,却被陈舒窈冷眼觑见。她轻哼一声,朱唇轻启:“二位,进来罢。”
周通抹了抹额角的汗珠,疾步进屋,先朝林彦秋躬身行礼:“启禀陈大人,那伙衙役俱已查明......”
说着抬手捻须,从袖中取出玉佩递与王胖子:“此乃绣坊王掌柜......”
陈舒窈得知那几名恶徒已受惩处,心中怒火稍敛,抬眼见林彦秋颌首示意,便转向王胖子冷哼:“本姑娘不与你们计较,但我弟的伤药钱、误工钱,还有调养用度你得照付。另外,两位姑娘被你们的手下非礼......”
她故意停顿,见王胖子忙不迭点头,方继续道:“她们的衣裳也遭了殃。且不论官府如何发落,你须给个交代!”
王胖子早换上圆滑笑面,连连躬身:“大人明鉴!小人已命人往医馆送了五十两纹银作医药费,这厢尚有现银,不成敬意......”
说罢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缎面袋,双手奉上,便悄然后退半步站定。
陈舒窈纤手掀起缎袋,露出里面码得齐整的银锞子,嗤笑一声:“王掌事好大方。”
随手抓出四锭银子,抛与一旁的李晴晴:“这四两银子给二位姑娘置办衣裳。其余的......”
她冷眼扫向王胖子:“你拿回去给手下治伤罢。那医馆的银子若用不完,也不会归你。最后......”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清冷:“往后莫要扰我弟弟养伤。”
话音刚落,周通已会意,拽着王胖子转身告退。
陈舒窈望着二人背影,轻轻拉开雕花窗棂,檀木香与药草气交织弥漫。廊下晚风拂动她鬓边金步摇,窗外青石板路上,正传来嘚嘚马蹄声。
陈舒窈待二人身影隐入夜色,方转身对刘巡防笑道:“刘叔父且先回去歇息罢,此事便这般定夺了。”她身着月白纱衫,领口绣着浅金云纹,袖摆簌簌轻响。
刘巡防抚着花白胡须慨叹:“前头还道小姐是个挟怨报复的性子,如今瞧来,林主簿有这样的姐姐,当真是修来的福分。”
说罢拱手作别,踩着青石板路渐行渐远。齐柯也跟着抬脚出门,玄色长衫在夜风里摆动,像远行的孤舟。
陈舒窈转头,见林彦秋正拿帕子擦拭发间汗珠,她抬手帮着将碎发拢到耳后,指尖擦过他鬓边的伤痕:“那姓王的油滑商人,分明是墙头草两边倒的货色。若不早早打发开了,指不定哪日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嘴上说着重话,声音却低低的。
“这话说得极是。”林彦秋的伤处还隐隐作痛,但望着陈舒窈眼中流动的聪慧,心里透着股欣慰劲儿。
夜已深,医馆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香。
李晴晴二女换上粗布衣裳,怯怯站在一旁。
陈舒窈柔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回去罢。”
李晴晴忙道:“林主簿是为了我们才负伤的,这里交给奴家姐妹看着吧。”她们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已比之前镇定了许多。
林彦秋也劝道:“舒窈姐姐,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探我。你公务繁忙,若连累身体就不好了。”
陈舒窈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那我便先回去。”
林彦秋想起方才的种种,又叮嘱:“路上小心些。”
出了医馆,周通早已候在大门外。
见陈舒窈出来,他快步上前:“陈大人,您的马车还停在集市口,小人已遣人看守。不如让小人送您回去?”
陈舒窈对他的周到细致心生好感,也不推辞,登上马车。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进,车内烛火摇曳。
陈舒窈问及周通官职。
周通轻声道:“陈大人,微臣在府衙任副职已有一年多,因种种原因未能转正。”
陈舒窈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又含蓄地表示会找机会向刘巡防提及此事。周通听闻,满心激动,他知道只要陈舒窈出面,那些阻拦他转正的人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马车穿过寂静的街巷,渐行渐远,只留下一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伴着夜风中淡淡的药香,渐渐消散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