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将屋内的惨状筛成斑驳碎影,睿亲王倚着朱漆廊柱,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管家老陈背过身去,浑浊的老眼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生长的野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家中徒有四壁,妻子重病在床,急需钱财抓药救命。
走投无路的他,被人哄骗,收下了几两碎银,眼睁睁看着人贩子将年仅十二岁的女儿强行拖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救我”,至今还回荡在他耳边。
后来他才知道,女儿被卖进了城里最下等的青楼。
他曾发疯似的去寻找,却被青楼的打手打得遍体鳞伤,扔在街头。
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救出女儿,他不得不委身王府,做着卑躬屈膝的活计。
可等他在王府站稳脚跟,多方打听后才得知,女儿早已不堪折磨,香消玉殒。
此刻,阿贵抱着虞梦凝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跪在他脚边求他的少女渐渐重叠,咸涩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滴落在绣着金线的衣摆上。
他袖中的手悄悄摸向衣襟,那里藏着一块女儿幼时佩戴的长命锁,是他这些年唯一的念想。
黛丽垂眸望着自己发间摇晃的银铃,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苍白的脸上微微颤动,竟比床上的虞梦凝更像具失了魂的傀儡。
“怎么?心软了?” 睿亲王突然贴近她耳畔,腐臭气息混着浓烈的烟味喷在她脖颈,“这出好戏,你不是最乐意看?”
黛丽喉间滚动,强撑着勾起一抹笑:“王爷说笑了……”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阿贵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把生锈的刀剜进耳膜。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绸缎袖口下的手腕止不住发颤。
睿亲王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笑罢,他目光扫过众人,在黛丽紧绷的面庞上停留许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阴鸷。
他从袖中掏出个镶金瓷瓶:“若是你看不下去,便把这解药给那个男人。” 瓷瓶抛向黛丽时划出冷冽的弧线。
黛丽踉跄着接住瓷瓶,指尖触到瓶身刻着的缠枝纹,冰凉刺骨。
“拿…… 拿去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漏出压抑的颤音。
阿贵猛然转头,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却在看到瓷瓶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真的…… 真的能救她?” 他的手指在瓶塞边缘犹豫,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阿贵突然笑了,那笑声混着哭腔,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落。
他拧开瓶塞时,药香猛地扑进鼻腔,呛得他眼眶发酸。
虞梦凝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振翅欲飞却折断翅膀的蝶。
他恍惚间想起公堂上看见虞梦凝时,她也是这般脆弱却倔强的模样。
“梦凝,喝下去,你就没事了。” 他托起她的后颈,瓷瓶倾斜的瞬间,暗绿色的药液顺着嘴角滑落,在她衣襟上洇出痕迹。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是只受伤的麻雀跌在廊下。
黛丽盯着阿贵颤抖的指尖,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后日巳时,带她去西跨院的偏殿。” 她压低的声音里混着风穿过窗棂的哨音,“别问为什么,照做。”
阿贵愣住,抬头时撞上黛丽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瓷瓶 “当啷” 落地,滚到虞梦凝床边。
她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却在睫毛颤动的刹那,让阿贵想起断崖谷底的白色小花 —— 看似脆弱,却能在石缝里扎根,汲取每一滴露水。
睿亲王在廊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翡翠扳指在阳光下闪过冷光。
他甩袖离开,靴底碾碎了那只濒死的麻雀,羽毛混着血泥,溅在老陈的裤脚上。
老陈低头望着裤脚上的血污,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二十年前女儿被夺走时的绝望,与此刻屋内的生死挣扎重叠,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虞梦凝、黛丽一样,都是被困在这王府囚笼里的麻雀,而睿亲王手中攥着的,从来都不只是解药,还有所有人逃不出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