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书房中便常能见到两人专注作画的身影。
睿亲王时而皱眉回忆,时而挥动手臂详细描述,语气中难得带着几分认真。
而虞梦凝则全神贯注,笔尖在宣纸上不停游走,将睿亲王口中的人物、场景一一勾勒出来。
春去夏来,两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幅长达数丈的画卷终于完成。
画卷徐徐展开,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繁花似锦的庭院中,身着华服的睿亲王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不怒自威。
他左手边,一位头戴凤冠、面容温婉的妇人微微含笑,右手边立着身姿挺拔的中年人,眉眼间与睿亲王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子嗣。
中年人身旁依偎着青涩的年轻男女,或执书卷,或持团扇,尽显文雅之气。
庭院角落,几个孩童嬉笑追逐,其中一人举着蝴蝶风筝,小脸涨得通红;摇篮里的婴儿粉雕玉琢,正挥舞着小手,似要抓住空中飘落的花瓣。
廊下,老仆们或烹茶,或洒扫,整个画面鲜活而热闹,处处洋溢着阖家欢乐的气息。
虞梦凝盯着画卷,突然愣住了,这分明是一幅盛大的全家福!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睿亲王,却见他目光死死盯着画卷。
书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虞梦凝指着画卷,声音不自觉放轻:“王爷,这画中…… 是您的亲人吗?”
睿亲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抚过画卷上妇人的面容,仿佛能触到真实的温度:“她是我的夫人,当年及笄那日,她站在桃花树下,发间一支玉簪,比春光还要动人。”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尘封多年的匣子里倒出的旧物,带着潮湿的霉味。
他又指向那身姿挺拔的中年人,喉结滚动:“这是我的长子,十岁便能通读《孙子兵法》,十二岁随我上战场,箭术比军中老将还要精湛。” 说罢,他的手指停在年轻人与孩童身上,逐一介绍,“这是我的二女儿、三儿子…… 还有我最小的孙儿。”
虞梦凝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她在王府待了这些时日,从未见过这些人。
府中森严,可也从未听闻有过这些主子。
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敢。
睿亲王像是没看见她的局促,眼神空洞地望着画卷,开始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那年冬夜,一场大火烧了整座别苑。他们…… 都在里面。”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翡翠扳指死死抠住桌沿,“我赶到时,只看见满地焦黑,还有…… 还有我夫人护着孙儿的焦骨。”
虞梦凝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捂住嘴。
画卷上鲜活的面容与他描述的惨状重叠,让她不寒而栗。
她望着睿亲王眼角未干的泪痕,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暴戾的男人,不过是个被痛苦折磨多年的可怜人。
“那些逆贼以为一把火就能毁尸灭迹。” 睿亲王突然冷笑,笑声里满是森然杀意,惊得架上的金丝雀扑棱着乱飞,“我花了十年,才把参与谋划的人尽数斩于马下。可我的家人…… 再也回不来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虞梦凝,眼神猩红:“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着亲人死在眼前更痛苦?”
虞梦凝浑身发冷,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她突然明白,为何睿亲王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为何他的喜怒如此无常。
原来在那幅温馨的全家福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段血色的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