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才好不容易打发了纠缠的警察,不可谓不烦躁,他气恼之余加快了回屋的脚步,行走的过程中还一脚踢飞了滚过来的空桶。
走进屋内,他继续收拾起屋子来,眼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嗯?这是什么?”张一才拿起一个布袋,突然注意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似乎有两个灰脚印,在深色水泥地上并不显眼,正常看也看不到,需要一定的光线角度。
他蹲下来,摸了一下那个脚印,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尘土,顿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猛地把后院门打开,看着空无一人的后院,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是咋回事儿,难道家里进来人了?”
……
马魁一行人回到局里,先去胡副局那里交代了相关事宜,又申请了法医进一步的尸体检查工作。
胡副局听说马魁居然让汪新这么个小孩子翻墙进去找证据,惊的差点又被滚烫的茶水烫到脚背。
“老马你也是老警察了,这种事情的性质用我给你科普吗!嗯?你这是严重的犯错误!”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马魁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你说,万一汪新出事儿了怎么办,万一张一才找上门来举报你怎么办?你得扒下这身警服!”
马魁说:“老胡,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当时那个情况我们如果再不动用点手段,证据就可能被嫌疑人全部销毁了,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至于你说的情况,第一,汪新这孩子现在的实力,那个张一才就是拿着刀也未必能打过他,第二,我是警察,是为受害者鸣冤而存在的,只要能正确尽快破掉案子,别的我不在乎。”
胡副局一听,顿时无可奈何的指着他,微颤着手指头说:“老马啊……哎!你啊!”
就在这时,房门却被敲响。
“进来!”胡副局没好气的说,他以为是下面人进来送材料。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汪新。
只见他笑呵呵地走过来说:“胡叔,您别生气,肝火太旺了您,等我给您晒点蒲公英根冲水喝!”
胡副局被他这一操作整得摸不着头脑,有些哭笑不得:“汪新你……你这干什么?进来给你师父求情?”
汪新摇摇头:“自然不是,我师父根本没做错什么,我为啥要给他求情,我只是单纯的心疼胡叔您啊!”
马魁轻声说:“汪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要多说什么,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汪新笑道:“师父,我作为平民,协助警察调查案情,你有错吗?”
马魁一听,顿时摇摇头。
“这件事是这么回事,我去三昌村找同学耍,但是他现在不在村里,我自己玩了会沙包,一不小心扔进了一个村民家里,我自己自作主张翻墙进去找,却在寻找沙包过程中发现了这是张一才家,顺手又找到了疑似证据的东西,所以才叫上师父和宋大哥一块儿过去,从头到尾这俩人可从没主动要求我翻墙,也没有踏进人家家里,都是我自己出的主意……”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擅闯民宅不对,胡叔您看着法律制裁我吧。”
汪新一副光棍样儿,让胡副局直接没了脾气。
制裁,拿什么制裁一个未成年?道德与法治?也就道德能谴责下,看这个孩子的德行,一点不像是能被道德束缚的样子。
人家也不算偷东西,相反还协助提供了证据,更重要的是论私他还管自己叫声叔,这要是真把汪新办了,那自己在这一片也不用做人了。
胡副局看着这师徒俩,无力的挥挥手:“行了行了,那算功过相抵了,不管怎么说,你师父就默认你进去也是很不像话的,下不为例啊!出去吧。”
接下来,宁阳铁路公安分局的可调用人手纷纷忙碌起来。
首先是法医对死者的二次检查正在紧密进行中,其次是便衣警察们也悄悄监控起了张一才的住处。
原本的意外忽然有可能要变成凶杀案,这对于宁阳铁路分局这个年轻的组织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所以这个案子的办理速度非常的迅速,只用了不到一天,所有新的证据全部摆到了大家眼前。
当马魁、宋明以及“编外特招人员”汪新梳理着新的证据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张一才愿意娶一个又有心脏疾病、腿脚又不好的柳松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三昌村的生产队对这种残疾家庭有粮食和工分上的补助,另外柳松芝的娘家为了让闺女嫁过来能被善待,彩礼后来又悄悄退回来了。
所以张一才等于没用彩礼就娶了个能够享受村内补贴的老婆,而且明面上三昌村的村民都以为张一才是给了彩礼的。
柳松芝嫁过来后,张一才基本就没拿正眼瞧过她,碍于娘家人的真诚,他好歹利用自己在生产队的关系给妻子谋了个写写画画的营生,负责给村里老少爷们记工分。
也许是自己的身体不适,柳松芝格外的善良体贴,村里的人都多少受过她的帮助和恩惠。
这一点是张一才都没想到的,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妻子在村里的人缘甚至都超过了他。
这下可把他气的够呛,要知道三昌村这个恩惠残疾家庭的政策是有时间限制的,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本来他想这个恩惠政策过后想方设法把妻子休了,最好是自己占一个道德制高点。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就不好办了,只能暂时忍耐自己心中的恶念,慢慢寻找机会。
而一个女人的闯进来,让他的恶念如同破笋的竹子,疯狂滋生。
这个女人就是三昌村生产二队的社员,张凤宁。
张凤宁也是早些年从外村逃荒过来的,嫁给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结婚后总没有孩子。
几年后,她的丈夫病逝,她也就成了村里的俏寡妇。
因为她生得俏丽,一副标准江南水乡女子的容貌,所以引得村里的光棍汉纷纷侧目。
张凤宁守着亡夫留下的空屋,不到两年,她就和村里几个干部搞得不清不楚,纷纷扬扬。
而她本人也颇有几分手段,不到两年,就成了村里生产二队重要的领导人之一。
经过马魁他们在三昌村里的暗访,得知这个张一才凭借生产一队社员的身份,外加俊秀的容貌、高大的身材和八面玲珑的性格,很受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喜欢。
张一才本来打算休了柳松芝后,拿着村里的补贴,再娶一个正八经的小姑娘过日子,谁知道这个张凤宁居然在偶然一次机会里认识了他,从此就相中了这个男人。
俩人在村里开始不清不楚,柳松芝也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很可能不忠于自己了,但是伤感之余她并没有追责丈夫,而是在一个晚上主动找到丈夫,告诉他如果不满意自己,自己可以先回娘家一段时间,等他想通了,再接自己回来。(这一段纯为了告诉读者,不是他们目前能调查出来的)
证据看到这里,马魁三人已经能猜到后面的发展了。
马魁叹了口气:“宁阳铁路的同志已经查到了张凤宁的购买车票信息,而且和柳松芝是同一趟。”
宋明说:“死者有一个皮质挎包,上面也查到了一枚不属于死者的指纹,已经拿去化验了,汪新,你拿回来的几个瓶子,里面的药物是给牲口抗病毒用的,内含金刚烷胺,还有一个是让牲口短时间内安静下来的抗震颤麻痹药,内含溴隐亭、苯海索、左旋多巴。”
汪新愣了会儿,说:“继续说啊明哥,我那门选修课刚开始学,没学到这些成分。”
宋明尴尬一笑,说:“后者这些药物在牲畜中被用于治疗震颤麻痹,人用的话一旦用量不当,可能会引起精神行为改变,表现为焦虑、幻觉、抑郁、躁狂、妄想……”
“前者那个抗病毒的,具有抗胆碱作用,对人来说会刺激大脑与精神有关的多巴胺受体,可能会导致幻觉、精神错乱、视物模糊……”
马魁说:“现在,就等法医同志出结果了,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就在这时,又一位刑警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马队,张一才和张凤宁又见面了,俩人似乎要出门!”
马魁冷冷地说:“出门?哼,这对男女倒是活的自在,让同志们别等了,直接捉拿两人归案!”
宋明连忙说:“马队,法医同志的最终鉴定还没出来,现在抓有点不符合规定……”
“等出来再抓就麻烦了,为什么不能在萌芽处直接逮捕,还省点费用,去抓!鉴定结果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也差不多了。”
马魁当机立断,直接发布了命令。
“是!”来报刑警敬了个礼,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
当一脸懵逼的张一才和张凤宁被四名刑警押送回警局的审讯室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凭什么抓我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杀人?
面对他们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大呼小叫的情景,身经百战的马魁岂能轻易被他们这两只小家雀唬住,坐在那里也不吭声,冷冷地等着他们发泄完。
过了一会儿,俩人总算是没了力气,趴在桌子上微微喘着气。
马魁冷笑一声,说:“喊完了?过瘾了是不?那接下来该我说了。”
“张一才,你身为生产一队的重要社员,管理者队里的牲口和采买一职,x月x日,你于镇上的xx药店购买兽用抗病毒和抗震颤麻痹药,但是根据你们一队的牲口使用情况记载,一队所有牲口均无相关疾病发生,这个一队的大部分社员都可以证明。
至于你,张凤宁,x月x日你购买了和柳松芝同时间同车段的车票,虽然你的终点是哈城,但是到了哈城你紧接着就购买了返回宁阳的车票。
在此之前,你向张一才借的兽用药,也并不是用于二队的牲口治疗,说到这里,如果我再用死者背包上发现的一枚指纹,用你的做对比,然后再结合在张一才家发现的女性长发丝,张凤宁,你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吗?”
说到最后,马魁的声音已经极度森寒。此时的张凤宁坐在审讯椅上,惨白的灯光直冲面庞。
马魁的一句句描述,像炮弹一般朝她袭来。每一张证据都像是一把利刃,精准地刺中她的要害。张凤宁的脸色不知道是被灯光照的还是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开始流露出一丝恐惧。
“这些证据你怎么解释!”旁边的警员的声音冰冷而严厉。
张凤宁试图开口辩解,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几声干涩的呜咽。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证据链实在是太要命了,主要是一开始她就没想到自己会被抓,根本没有做任何的心理准备。
偏偏这些证据都有铁路方面的证明,和村民的作证,根本是想耍赖都做不到啊。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
“我……我没……”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给我一个个的解释!!!”马魁瞪着怒目咆哮!怒吼声如同一柄重锤,彻底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张凤宁的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椅子上,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抱头,发出了绝望的哭声,整个人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我认罪,我全说……”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在审讯室里回荡。
张一才比张凤宁还不堪,在马魁质问张凤宁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抖如筛糠了。
原来,张一才曾经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学过几手,后来又跟着县里的兽医简单学了点本事,从此他在生产队里就负责起牲口的管理以及其他重要的岗位。
本来他没动起杀妻子的想法,但是柳松芝有一天晚上突然对他说了一番话,让他动了杀心。
柳松芝对他说:“一才,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一直对我不满意,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在你身边待着,那我就先回红阳找我娘吧,等你想通了,再来接我便是,但是村里的人家,你一定要代我对他们好点,毕竟他们都不容易。”
可怜的女人怎么也想不到,她这番任何人听起来都非常通情达理的话,在张一才听来,却成了这个女人在利用村里的人缘来威胁他,甚至有可能要把自己乱搞的事情说给娘家人!
第二天,起了杀妻之心的他就出门找上了张凤宁,和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张凤宁是一个艳丽又心高气傲的女人,一般的男人是入不了她的眼睛的,哪怕和她闹得不清不楚的村干部,她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没有当真。
而张一才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
而为了张一才,她有多疯狂?
她不惜和张一才学习了兽用药的使用,然后研磨成粉,前期假意和柳松芝相遇,慢慢变成好姐妹,然后制造了这次路上同行的“巧合”。
在路上,她先是骗柳松芝喝下了她加入兽药粉的热水,然后到达红阳站时,趁着夜深人稀,她假意要搀扶着已经有些迷糊的柳松芝下车,然后在门口瞅准四下无人,一把将其推进了火车与站台的缝隙中!
本以为火车启动后柳松芝会被卷进火车里粉身碎骨,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柳松芝居然掉在底部一个凹坑里,火车启动时她只是昏迷过去,并没有被卷进车轮中。
但是她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半夜,铁路上又黑又冷清,只有远处忽远忽近的亮光,却给她带来了无尽恐怖的幻觉——火车如同数十头失去理智的巨象呼啸而来!
在药物的作用下,柳松芝惊吓过度,很快引发了心脏骤停、呼吸困难等症状,想喊喊不出,想走走不快,最终栽倒在铁路旁,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最终悲惨的死去。
张一才娶她的目的也正如前面所说,就是为了三昌村给他带来的残疾家属额外补贴。
有意思的是,在他们俩交代完犯罪事实的那一刻,法医也把检查结果给到了他们:死者确实有生前服用过一定剂量兽用药的情况,这个剂量几乎百分百会引发幻觉、幻听和狂躁症。
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这是审讯完的马魁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死者除了身体有些许的缺陷,无论是品质还是行为,都是一个好妻子,一直到最后时刻,她还在为丈夫着想,担心自己走后那些受惠于她的邻居会因为丈夫的疏忽而对他有言辞争端,特意叮嘱丈夫,最终却成为了造成自己死亡的导火索。
最终,随着张一才和张凤宁被警察押向监狱,这个案子也算是结束了。
汪新在外面,看着警察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他开始不断的搜寻马魁的影子。
终于,他发现了走在最后的马魁。
“师父?”汪新走上前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马魁如梦初醒一般打起精神,看向汪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过来啦?”
汪新纳闷道:“咋了师父,看情况案子应该破了啊,你怎么不太高兴?”
马魁苦笑一声:“傻小子,并不是所有案子破了,就值得人高兴的……”
半小时后,爷俩走出了分局大门,向大院走去,马魁已经在屋里给他说了案件的情况,最后抛给他一个问题。
“汪新,你觉得人性是什么,好人有好报吗?”
“师父,我认为人性本恶,人生来就有自私、贪婪等劣根性,看看历史上的战争、犯罪,皆是人性恶的体现。一个婴儿饿了就会大哭大闹,只想着满足自己的需求,这就是本能的自私。”
“既然如此,那善良从何而来呢?”
“善良是引导的结果,人在成长过程中,通过教育、道德的规范,才能将内心的恶抑制,让善良显现。就像一棵树苗,如果不加以修剪,它可能会长得歪歪扭扭。人也是如此,需要社会的规则、家庭的教导、学校的培育来引导,才能走向正途。”
汪新的话语掷地有声,让马魁渐渐陷入了沉思,似乎在重新审视人性。
汪新说道:“我们不能忽视人性的恶,但也不必悲观,因为我们有能力通过正确的引导,让每个人的内心绽放出善良的花朵,而做这些事的人。除了老师,还有像您这样的警察啊!”
马魁听到最后,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拍拍汪新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现在说话越发一套又一套的,这都跟谁学的?”
汪新嘿嘿一乐:“天赋神通,您的教诲,加上学校的加持,我能有今天,离不开您和老师们的教导,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我们最终为死者还原了真相,让坏人最终付出了代价,警察这个职业,为了维护社会秩序,维护人间公正,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的。”
马魁道:“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但是你还是没告诉我好人是否有好报。”
“师父,您这就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您是好人,所以我们生活幸福,事业稳定,柳松芝也是好人,所以她的死能让您这样的警察上心调查,最终让恶人落网,我不相信来世今生,但是我相信因果报应,无论如何,坏人是一定会有恶报的,我坚信。”
马魁看着西沉的余晖,感慨道:“枉我过了不惑之年,最终还没有你这个臭小子看的通透,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纠结了,回家!”
“哎……这就对了,我也不过是旁观者清,以后我要是遇到了迷茫,还得您给我解惑呢……”
“呵呵呵,你小子到时候要是敢矫情,我直接一巴掌给你扇醒……”
师徒俩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那熟悉而又温暖的轮廓已经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