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抽打着周尘身上的蓑衣斗笠。狂风卷起雨幕,白茫茫一片,吞噬了视线,也吞噬了声音。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风声,以及脚下泥泞山路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屋后那条老孙头所指的、通往云莽山脉深处的小路上。山路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宽大的蓑衣勉强遮挡着风雨,但冰冷的雨水依旧顺着缝隙灌入,浸透了内里破烂的衣衫,带走残存的热量,与体内劫力反噬的冰冷死寂内外夹攻。
左肩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和剧烈动作的牵扯下,传来阵阵闷痛和刺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湿冷气息,灼烧着疲惫的肺叶。怀里的油布包(装着药膏和山参)和那把冰冷的柴刀,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和武器。
他不敢回头。身后那片暂时安宁的木屋,如同一个温暖而脆弱的梦境,已经被他亲手抛入这狂暴的雨幕。囡囡带着哭腔的呼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老孙头最后那句沉甸甸的警告。
“…沾上了…就是一辈子的风雨…”
是啊,从拿到《劫运道经》的那一刻起,他周尘,就注定与风雨同行。
他咬紧牙关,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苦和虚弱。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向西!深入云莽山脉!只有在那人迹罕至、地势险峻的深山老林,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摆脱龙组撒下的天罗地网!
山路越来越陡峭,林木也越来越茂密。参天的古树在狂风中如同鬼影般摇曳,枝叶摩擦发出巨大的哗啦声。雨水顺着树干流淌,汇聚成浑浊的小溪,冲刷着山路。周尘不得不手脚并用,抓住湿滑的树根和凸起的岩石,艰难地向上攀爬。
怀里的青铜古钱,在雨水的冰冷刺激和周围山林弥漫的浓郁阴寒煞气(暴雨加剧了地脉阴湿之气的逸散)中,变得异常“活跃”。那股冰冷邪异的悸动越来越清晰,如同一个冰冷的活物紧贴着他的心脏,不断地发出蛊惑的低语:
“…深…入…向…西…”
“…归…墟…之…眼…在…等…待…”
“…力…量…近…在…咫…尺…”
“…奉…上…祭…品…”
这低语如同跗骨之蛆,试图侵蚀他的意志,放大他内心的恐惧和对力量的渴望。周尘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默诵守心法诀,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护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每一次抵抗,都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心神。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突然一滑!一块松动的岩石在泥浆中翻滚!周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陡峭的山坡下翻滚下去!
“呃啊——!” 他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药包和古钱,身体在湿滑的陡坡上翻滚、撞击!尖锐的石块和断裂的树枝划破蓑衣,在皮肤上留下火辣辣的伤口!左肩的伤口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眼前瞬间一黑!
翻滚了不知多久,身体才被一棵粗壮的古树拦住。周尘狼狈不堪地趴在泥泞中,浑身如同散了架,蓑衣被刮破多处,斗笠也不知所踪。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身上,寒意彻骨。
他挣扎着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泥水。发现自己滚落到了半山腰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但前方,山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被暴雨冲刷得更加湿滑、深不见底的断崖!崖下黑黢黢一片,只有雨幕和白茫茫的水汽翻腾!
断崖边缘,散落着几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巨石,如同天然的屏障。
没有路了!
周尘的心沉入谷底。这断崖拦住了西去的方向。绕路?这暴雨倾盆、山势险峻,根本辨不清方向,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回头?山下可能已被龙组封锁!
就在这时!
嗡——!!!
那股冰冷锐利、带着强烈秩序感的探查波动,再次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山下方向席卷而来!这一次,比之前更近!更清晰!而且,不止一股!是数股探测波动交织成网,如同梳子般扫过这片山林!
龙组!他们追来了!而且已经逼近!显然,暴雨并未能完全洗掉他的踪迹,或者他们动用了更先进的追踪手段!
周尘瞳孔骤缩!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挣扎着爬起,背靠着湿滑的断崖巨石,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冰冷的刀柄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力量沉寂,重伤在身,面对龙组的专业追踪者,他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探测波动的源头在迅速靠近!几道穿着黑色雨衣、身影矫健如同猎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下方山路的拐角处!他们手中拿着闪烁着红光的仪器,动作迅捷地搜索着被暴雨冲刷的山路痕迹!其中一人,赫然是之前追踪他的“鹞子”!他手中的仪器红灯闪烁得最为急促!
“信号残留强烈!目标就在附近!散开搜索!小心目标反抗!”“鹞子”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
脚步声在泥泞中快速逼近!周尘的心跳如同擂鼓!他握紧柴刀,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震怒的利剑,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狠狠劈在断崖对面一座更高的山峰之巅!紧接着,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恐怖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响!整个山谷都在剧烈颤抖!断崖边缘的碎石簌簌滚落!
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天威,让下方正在搜索的龙组成员动作猛地一滞!连“鹞子”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雷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大自然的伟力,瞬间压过了人间的追捕!
就在这雷声余波震颤、所有人被天威震慑的瞬间!
周尘背靠着的、那湿滑冰冷的断崖巨石下方,紧贴着崖壁的阴影处,一块长满青苔、毫不起眼的岩石,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苔藓和陈年草药的、略带潮湿的微暖气息,从洞内缓缓逸散出来!
洞口内,一点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昏黄光芒,隐约可见!
周尘瞬间愣住了!机关?密道?
下方,“鹞子”已经从雷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手中的仪器红灯疯狂闪烁,猛地指向断崖方向!他厉声喝道:“在断崖那边!围上去!”
来不及思考!周尘眼中厉色一闪!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毫不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那个突然出现的洞口!在龙组成员的呼喝和脚步声逼近的刹那,他侧身挤入了那狭窄的洞口!
身体刚没入黑暗!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那块滑开的岩石,如同有生命般,迅速而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将洞口彻底封死!也将外面狂暴的雨声、风声和追兵的呼喝声瞬间隔绝!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不远处,那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周尘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洞壁,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虚脱感同时袭来,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洞内特有的、带着草药味的潮湿气息涌入肺叶。伤口在刚才的翻滚和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传来阵阵刺痛。怀里的青铜古钱,在进入这封闭洞穴的瞬间,那股冰冷的悸动似乎也平息了下去,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他警惕地看向那点昏黄的灯光。灯光似乎来自洞穴深处的一个转角。
是谁?是什么人在这深山断崖下开辟了这样一处隐秘的洞穴?是敌是友?
周尘握紧了手中的柴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步伐,忍着伤痛和虚弱,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朝着那点微光挪去。
洞穴并不深。转过一个狭窄的弯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天然石室,洞顶垂下几根钟乳石。石室中央,点着一盏样式古朴、灯焰如豆的青铜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石室。
石室一角,铺着干燥的茅草和兽皮,似乎是个简单的床铺。另一角堆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兽皮水袋和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陶罐,散发出淡淡的、带着暖意的草药清香。洞壁上有开凿出的简易壁龛,里面放着一些粗陶器皿。
而在油灯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入口,似乎在整理着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身形纤细,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透出一种山野间特有的宁静与淡然。
似乎听到了周尘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一张清秀而略显苍白的脸庞。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如画,眼神清澈,如同山涧的泉水,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然而,在这纯净之下,周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疲惫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女子看到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周尘,以及他手中紧握的柴刀和警惕冰冷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无多少恐惧。她的目光落在周尘左肩那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渗着血水的包扎布条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受伤了。”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清澈悦耳,带着一丝关切,“外面雨大,先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她指了指油灯旁那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刚熬了点驱寒的药茶。”
她的态度自然得如同接待一个迷路的樵夫,仿佛周尘这身狼狈和凶器都是寻常之物。
周尘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这深山密洞,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这恰到好处的庇护……一切都透着诡异。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石室,试图找出任何危险的迹象。
就在这时!
嗡——!!!
他怀里的青铜古钱,在进入这石室、靠近那盏青铜油灯之后,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而清晰的悸动!冰冷、邪异、带着一种强烈的……共鸣?!
同时,那背对着他整理东西的女子,身体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清澈的目光不再看向周尘,而是直直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了然,落在了周尘紧护着的胸口——那枚古钱所在的位置!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