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京城街头像块被烤透的蜜糖糕,蝉鸣黏在青石板上,连风都带着油坊炸馓子的香气。沈微婉把帷帽纱帘又往下拽了拽,蹲在王记烤鸭摊前时,木簪子上坠着的琉璃珠蹭到了油乎乎的案板。
“春桃,”她用帕子掩着嘴,指尖戳了戳侍女的腰眼,“瞧那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拴着的可是李府的鎏金铃铛?”
春桃踮起脚尖,石榴红裙裾扫过墙角青苔。她猛地捂住嘴,袖口的银铃铛“叮铃”一响:“小姐!真是李修!昨儿个我在绸缎庄听见小厮说,他家厨娘跳槽时卷走了半袋糯米,还骂主子是‘断袖瘸子’呢!”
马车里的李修正用折扇挡着脸,象牙扇骨被攥得发白。车窗外“断袖”“瘸腿”的议论声像热油泼在他脸上,偏偏那扇骨上还刻着沈若柔送的并蒂莲——就是这柄扇子,让他在三天前的马球赛上被人起哄“给相好的扇风”。他下意识摸向袖口,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早被沈微婉抖落了草屑,现在全城都传他拿堂姐当幌子,暗地里跟戏班武生在胭脂巷喝花酒。
“啧,”沈微婉咬下一块冒油的鸭皮,油脂顺着指缝往下滴,“早知道该往他靴子里塞辣椒面,现在让小孩拿石子砸,还是便宜他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鸭骨头在里头哗啦作响。
春桃接过油纸包时,瞥见沈微婉帷帽下翘起的嘴角:“小姐,柳氏昨儿个被宗人府嬷嬷搜出三箱翡翠,账册里还记着她把将军府的白额虎褥子当了二十两银子——那可是老将军征西时猎的虎!”
“当掉了?”沈微婉挑眉,帷帽上的珍珠流苏晃了晃,“走,回府瞧瞧,说不定能在撷芳院捡到沈若柔的‘嫁妆’——比如她那套刻着‘嫡女’的妆奁?”
主仆俩溜进将军府角门时,撷芳院正飘来摔茶盏的脆响。沈若柔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墨绿蹙金裙上沾着茶渍,手里攥着的家信被指甲掐出了窟窿:“娘!我不跟静慧师太去家庙!我还要参加明儿个的诗会呢!”
柳氏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押在廊下,满头珠翠歪向一边:“不去等着沈微婉把你卖去烟花巷吗?师太说了,你在观音庵抄满一百遍《心经》,就能……”
“就能看着她嫁给七皇子风光大嫁吗?”沈若柔突然抓起桌上的铜镜砸向门板,镜面碎成蛛网,“我恨她!恨她抢了我的一切!”
假山后的沈微婉听得直乐,用胳膊肘捅了捅春桃:“听见没?抄经赎罪?我看她该抄《妒妇记》,学学怎么别把眼珠子瞪出来。”她掏出块七皇子送的紫苏蜜饯塞进嘴里,酸甜味混着烤鸭香,惬意得眯起眼。
春桃忍着笑,替沈微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帷帽:“小姐,七皇子昨儿个差人送了新做的蜜饯,还特意嘱咐是去了核的。”
“知道了知道了,”沈微婉晃了晃手里的鸭骨头,“等会儿回房就着他的蜜饯啃鸭架——对了,把我娘那支赤金步摇找出来,明儿个戴去诗会,晃得她们眼晕。”
话音未落,老管家拄着拐杖匆匆走来,紫檀木拐杖头磕在青砖上“笃笃”响:“大小姐,宗人府的人刚走,说柳氏私卖府中财物证据确凿,皇上念在老将军面上,只把她禁足在偏院。倒是沈二小姐……”
“送去家庙了吧?”沈微婉踢开脚边一颗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青苔缝里,“也好,省得她在府里碍眼。”
老管家叹了口气,山羊胡上还沾着汗珠:“大小姐,如今李修成了笑柄,柳氏也失了势,您……”
“您想说我该收手了?”沈微婉歪头一笑,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脸上洒下斑驳光影,“管家爷爷,豺狼不咬人时,也得防着它爪子沾血呢。您瞧——”她指向墙外,一只雪白的信鸽正扑棱棱落在假山上,“七皇子府的‘传信鸟’又来送‘战书’了。”
信鸽脚上绑着金丝小筒,春桃眼疾手快解下,展开竟是幅工笔画——画中少女歪头蹲在烤鸭摊前,手里攥着半块油汪汪的鸭腿,旁边用飞白体题着:“明日诗会,本王于水榭备了南炉桂花鸭,附荷叶卷饼三碟。”
“切,”沈微婉把画塞进袖袋,指尖却悄悄摩挲着画中少女翘起的嘴角,“就知道用吃的哄人。”嘴上这么说,耳垂却悄悄红了,幸好被帷帽遮住。
老管家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捋着胡子笑了:“大小姐,老奴瞧着七皇子殿下对您……”
“打住!”沈微婉猛地捂住耳朵,发间的琉璃珠“哗啦”一声,“我现在只琢磨着下一卷该挖什么坑——你说,要是我在诗会上‘不小心’把七皇子的玉龙佩掉进荷花池,他会不会跳下去捞?”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按住沈微婉的手:“小姐!那可是皇上亲赐的玉龙佩!听说上面刻着‘江山永固’呢!”
“怕什么,”沈微婉眨眨眼,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昨儿个还说我‘甚合本王胃口’,说不定跳下去时还能‘不小心’抱我一下——就当是赔玉佩了。”
主仆俩正说得热闹,撷芳院的雕花门“吱呀”裂开条缝。柳氏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散了一半,看见沈微婉就像看见索命鬼:“沈微婉!你把我女儿弄到哪个贼窝去了?!”
沈微婉慢悠悠转过身,手里把玩着信鸽的尾羽,羽毛上还沾着点鸽食碎屑:“婶娘,您该关心的不是若柔妹妹,而是您藏在夹墙里的那箱南海珍珠——宗人府的嬷嬷说,那珠子够您在偏院吃十年素斋配白粥了。”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扑上来想抓沈微婉的帷帽,却被她灵活躲开。沈微婉退到假山后,突然惊呼一声,指着柳氏的发髻:“哎呀!七皇子殿下的信鸽怎么在您头上‘落粪’了?”
柳氏下意识一摸头,满手都是温热的鸽粪。周围扫地的仆妇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有人偷偷用袖子掩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柳氏看着自己满手的秽物,又听见下人们压抑的笑声,眼前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发髻上最后一支银簪子“叮”地掉进了池塘。
“看吧,”沈微婉拍了拍手,从袖袋里掏出块干帕子擦手指,“我早说过,惹我容易犯‘脑疾’。”
春桃递过温水,看着柳氏被嬷嬷拖走的狼狈样,小声嘀咕:“小姐,您这招‘鸽屎砸头’也太……”
“对付毒蛇,就得用雄黄。”沈微婉擦干净手,望向七皇子府的方向,夕阳把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月牙,“春桃,你说下一卷,该怎么‘招待’那位殿下呢?总不能老让他拿烤鸭当‘糖衣炮弹’吧?”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眼里狡黠的光,就知道又有“好戏”要开场了。她帮沈微婉理了理裙摆:“小姐,您还是先想想明日诗会吧——听说太傅家的千金备了‘好诗’要‘请教’您呢。”
“请教?”沈微婉挑眉,嘴角翘成欠揍的弧度,从袖袋里摸出张折叠的纸,上面画着个瘸腿公子哥抱着男人大腿的滑稽画,“正好,我也备了‘惊喜’——比如在她们诗稿里夹上‘断袖’笑话集?”
主仆俩说笑着往回走,夕阳给将军府的飞檐镀上金边。沈微婉回头望了眼撷芳院,柳氏正被嬷嬷架着往偏院走,嘴里还在含糊地骂着;远处街角,李府的青布马车匆匆驶过,帘子缝里露出半张灰败的脸,正被几个顽童追着喊“断袖瘸子”。
真好。
她想。
渣男成了过街老鼠,绿茶被送去吃斋念佛,恶婶娘被禁足抄经——这第三卷的结局,比王记烤鸭还香,比七皇子送的紫苏蜜饯还甜。
回到房间,沈微婉把七皇子的画铺在梨花木桌上,看着画中那个叼着鸭骨头、眼睛亮晶晶的少女,忍不住笑出声。春桃端来温水,看着自家小姐对着画发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您说七皇子殿下到底看上您哪点了?您瞧他画的,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沈微婉擦着脸,水汽氤氲了她的眼:“可能……看上我够‘傻’吧。”她把脸埋进温热的毛巾里,声音闷闷的,“不过春桃,你说……这次会不会是真的?不像李修那样骗婚,是真的……想跟我过日子?”
春桃愣了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小姐,管他真假呢!咱们现在有将军府的家产,有老管家和我,就算七皇子是假的,咱们也不吃亏——要是他敢变心,咱们就把他的‘断袖’传闻……”
“去你的!”沈微婉扔过毛巾,却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梧桐树梢,沈微婉趴在桌上,指尖划过画中少女的眉眼。下一卷的剧本该怎么写?是继续挖坑埋掉那些不长眼的蠢货,还是……试试把那位总送烤鸭的殿下也拐进自己的“沙雕”世界?
她摸了摸下巴,突然坐直身子,从妆奁里翻出支螺子黛。在画的角落,她添了只扑棱棱的鸭子,嘴里叼着枚栩栩如生的玉龙佩,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殿下亲启:明日池塘若不见玉佩,便请将本小姐捞回府中,权当赔礼。”
封好信系在信鸽脚上,沈微婉打了个哈欠,倒在铺着锦被的软榻上。春桃帮她盖上薄毯,看着自家小姐嘴角熟睡时仍挂着的笑意,忍不住摇头轻笑。
这京城啊,怕是又要因为她家小姐这满肚子的“歪机灵”,笑翻了天了。而那只载着“战书”的信鸽,正扑棱棱飞向七皇子府的方向,在墨蓝的夜空里划出一道雪白的弧线——下一卷的故事,正随着这封信,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