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像被火烤过的铜钲,裹着正午的热风在将军府门前翻卷。门房老周头拄着包浆厚实的枣木拐杖,一屁股墩在青石门墩上,浑浊的眼睛瞅着眼前乌泱泱的人潮直犯晕——从辰时到巳时,解谜题的队伍非但没短,反而从朱漆大门排到了巷口的老槐树,穿湖蓝贡缎的秀才们撸着袖子争得面红耳赤,卖胡饼的王二麻子把担子往地上一撂,干脆坐在石碾上嗑瓜子看热闹,连隔壁巷的王婆子都搬着小板凳来占位,说是比茶楼里的说书还下饭。
\"都让一让!我家小姐有令!\"春桃举着沈微婉的缂丝团扇往人堆里挤,月白色裙摆扫过满地瓜子壳,发髻上新换的石榴红绒花颤巍巍快要掉下来,\"听好了——我家小姐说了,今儿个答不对题的,统统罚抄《女诫》一百遍!\"
这话如同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嗡\"地炸开了锅。翰林院的编修陈先生\"嚯\"地站起身,山羊胡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嗓门压过树梢的蝉鸣:\"愚以为先有鸡!《易经》有云'太极生两仪',鸡为阳,蛋为阴,阳化气,阴成形,此乃天道循环,焉有先阴后阳之理?\"
\"放你娘的臭狗屁!\"卖猪肉的张屠户把油乎乎的扁担往地上一磕,惊得旁边啄米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窜,\"没蛋哪来的鸡?我家老母鸡昨儿还下了三个蛋,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懂个球!\"陈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象牙扳指在掌心搓得咯吱响,\"上古时期混沌初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第一只神鸡破混沌而出,方有蛋生!\"
\"神鸡?\"卖糖葫芦的王老头把扁担往肩上一扛,竹板敲得震天响,\"照你这么说,鸡是孙悟空他二大爷?我看呐,准是先有蛋!不然鸡从哪个姥姥家来?\"
汀兰院二楼的临窗软榻上,沈微婉跷着腿嗑着新炒的五香瓜子,听着楼下的争吵声笑得前仰后合,瓜子皮像雪片似的往窗外扔。\"春桃你瞧那个穿紫袍的胖子,\"她指着楼下那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笑得肩膀直颤,\"昨儿个还引经据典说先有凤凰,今儿个改说先有乌龟了!怕是昨儿晚上被他婆娘踹下床,脑子摔坏了吧?\"
春桃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绣着并蒂莲的绢子都滑到了地上:\"小姐您快看那个算卦的瞎子!\"她指着角落里摇头晃脑的老瞎子,\"方才摸出个罗盘转了半天,说什么'鸡是蛋的前世,蛋是鸡的来生',还说算出来小姐您的姻缘藏在蛋壳里呢!\"
沈微婉刚嗑进嘴的瓜子\"噗\"地喷了出来,捶着胸口往窗外看,却见撷芳院方向静得反常,连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了声息。\"不对劲,\"她捏碎一颗饱满的瓜子,指尖沾着细碎的盐粒,\"柳氏那老虔婆能忍得住?莫不是又在憋什么坏水?\"
话音未落,春桃突然指着楼下惊呼,指甲差点戳到窗棂上的雕花:\"小姐!您瞧谁来了!柳氏又拽着那个钱满肚胖子来了!\"
楼下的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条道,柳氏掐着钱满肚的胳膊往前推,翡翠护甲几乎嵌进他汗津津的肉里,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废物!待会儿给我好好答!再答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钱满肚穿着件崭新的宝蓝色贡缎长衫,却掩不住腋下的汗渍,他手忙脚乱地整整歪斜的儒巾,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语调,唾沫星子溅到前排百姓的脸上:\"列位静听!此乃哲学之终极辩题,需从《山海经》溯本追源——\"
\"少他妈拽文!\"张屠户不耐烦地啐了口唾沫,\"老子就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钱满肚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地念道:\"《山海经·南山经》载'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可见凤凰乃鸡之先祖,凤凰生蛋,蛋化鸡雏,是以先有蛋而后有鸡!\"
\"凤凰变鸡?\"沈微婉在楼上笑得拍案而起,团扇差点从手里飞出去,\"先生说凤凰生蛋孵出鸡,那凤凰又是从哪个蛋里蹦出来的?难不成是龙生的?\"
钱满肚被问得一噎,肥脸憋得通红,慌忙从袖筒里掏出本破旧的《易经》,手指在书页上胡乱点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生鸡和蛋!对!就是八卦生的!\"
\"放你娘的罗圈屁!\"张屠户抄起扁担作势要打,\"说了跟没说一样!老子看你就是个骗子!\"
围观的百姓笑得东倒西歪,有妇人笑得扶着墙直不起腰,钱满肚羞得无地自容,被柳氏揪住耳朵骂得狗血淋头:\"废物!五十两银子喂狗了!连个鸡和蛋都分不清!\"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七皇子萧煜翻身下马,月白锦袍在风中扬起,手中提着个描金食盒,盒盖缝隙里溢出清甜的桂花香。\"本王来给沈大小姐送些新作的桂花糕,\"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沈微婉,眼底含笑,\"顺便听听,今日诸位才子又有何高论?\"
沈微婉眼睛一亮,故意板起脸刁难:\"殿下饱读诗书,必定知晓这千古难题——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萧煜走上前,突然从食盒里取出块晶莹的桂花糕,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本王觉得,先有这桂花糕——\"他看着她咬下糕点时亮晶晶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不然哪来的甜?\"
周围的百姓\"哄\"地笑开了,春桃在一旁直嘀咕:\"殿下这答案...怎么跟吃的杠上了?\"
柳氏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尖叫着扑上前,发髻上的赤金步摇都晃歪了:\"沈微婉!你竟敢再次私会皇子!我要去御史台告你不守妇道!\"
沈微婉咽下嘴里的桂花糕,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婶娘说笑了,\"她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百姓都听见,\"殿下是瞧我解闷儿辛苦,特来送点心的,哪像婶娘,一门心思要把我嫁给杀猪的、瘸腿的,生怕我嫁得好呢!\"
百姓们顿时想起柳氏之前干的丑事,纷纷指指点点,嘘声四起。柳氏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指着七皇子尖叫:\"七皇子包庇沈微婉!他们肯定有私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哦?\"萧煜挑眉,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像腊月里的寒冰,\"柳氏是想告本王?\"
柳氏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后退半步,却还嘴硬:\"本来就是!你们...你们孤男寡女...\"
\"住口!\"沈微婉突然打断她,扬声说道,\"婶娘既然这么关心我的婚事,不如也来解解这谜题?只要您能答上来,往后我的婚事便全听您安排!\"
柳氏顿时语塞,她哪懂什么鸡生蛋蛋生鸡,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旁边的钱满肚突然喊:\"我知道!先有鸡!\"
\"错!\"沈微婉摇着团扇,笑得狡黠,\"我家鸡窝里刚孵出的小鸡,可是正儿八经从蛋里来的!婶娘要是不信,我这就带您去鸡窝瞧瞧?\"
百姓们笑得更欢了,柳氏羞愤交加,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被旁边的沈若柔慌忙扶住。
夕阳西下时,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几个迂腐的酸儒还在树下争论不休。沈微婉站在庭院里,看着七皇子蹲在鹦鹉笼前,用桂花糕逗弄那只绿羽鹦鹉,心里像揣了块暖玉,暖暖的。\"殿下,\"她走过去,递过一块新出炉的桂花糕,\"您说,这谜题到底有没有答案?\"
萧煜接过糕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答案不重要,\"他抬眸看她,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眼底,漾起细碎的光,\"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没人再敢随意给你说亲了。\"
沈微婉脸颊一热,却梗着脖子嘴硬:\"谁要你帮忙了!我自己就能搞定!\"
\"哦?\"萧煜挑眉,故意逗她,\"那明日本王便不来了,省得碍了沈大小姐的事。\"
\"别!\"沈微婉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好意思,慌忙转身就走,裙摆扫过地上的落花。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偷偷对七皇子笑道:\"殿下,我家小姐就是嘴硬心软,心里头呀,可盼着您来呢!\"
萧煜轻笑出声,看着沈微婉跑远的身影,眼底满是温柔。柳氏,沈若柔,你们的算计在她的聪慧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而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挡住所有风雨。
将军府门前的谜题还挂在那里,夕阳的金辉为那几个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沈微婉趴在窗台上,看着七皇子翻身上马的挺拔背影,嘴角扬起甜蜜的笑。这一世,她不仅要报前世的仇,更要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这道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谜题,不过是她重生路上,一段啼笑皆非的小插曲罢了。未来的路还长,她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