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后园莲池的荷香,掠过将军府西跨院的月洞门,却驱不散廊下月季丛中弥漫的颓败气息。沈微婉捏着一方素白罗帕,指尖划过廊柱上剥落的朱漆,慢悠悠晃进院子。廊下的红木花架上,原本开得正盛的月月红蒙上了层薄灰,就像这院里住着的人——自从李修的\"断袖\"传闻如瘟疫般蔓延,沈若柔便再没踏出过房门,连窗棂纸都泛着陈旧的黄。
\"堂姐~\"沈微婉的声音甜得像新熬的麦芽糖,尾音拖得长长的,推开半掩的槅扇门。屋内光线昏暗,檀香混着脂粉馊味扑面而来,只见沈若柔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昨夜哭出的红痕还蜿蜒在颧骨上。
沈若柔猛地回头,乌木梳\"啪\"地掉在地上,眼中腾起的怒火几乎要烧穿沈微婉的素色襦裙:\"沈微婉!你又来做什么?!\"
沈微婉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纤指捏起桌上一块长了绿毛的梅花糕:\"呀!堂姐怎么吃这个?\"她转头对门外使眼色,\"春桃,去厨房端些刚出炉的芙蓉糕来,再沏壶茉莉香片,给二小姐醒醒神。\"
春桃憋着笑应了声\"欸\",裙摆扫过门槛时抖落一片柳絮。沈若柔盯着沈微婉指尖的霉变糕点,气得太阳穴直跳:\"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李修变成断袖笑柄,你满意了?现在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瞧堂姐说的什么话~\"沈微婉拎着裙角坐在绣墩上,指尖划过桌面积灰,画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我可是听说堂姐连日茶饭不思,特意来瞧瞧。\"她忽然压低声音,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城外法华寺的住持昨日还托人带话,说寺里新招洒扫尼姑......\"
\"尼姑?\"沈若柔霍地站起身,锦鞋踩碎了地上的木梳,\"你让我去当尼姑?!\"
\"不是当尼姑啦~\"沈微婉歪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发间的玉簪流苏轻轻晃动,\"是去做洒扫,专门负责打理...嗯...净房。\"她特意加重\"净房\"二字,观察着沈若柔煞白的脸色,\"我听说那寺里的厕所可干净了,每日用檀香熏着,正缺个手脚麻利的。堂姐去了,既能修身养性,又能远离那些...咳咳,断袖是非,多好呀~\"
\"你找死!\"沈若柔尖叫着抄起桌上的螺钿妆奁砸过去,珠翠首饰撒了一地。沈微婉轻巧侧身,妆奁\"咚\"地砸在门板上,震落一片漆皮。
\"堂姐这是怎么了?\"沈微婉捂着胸口,一脸\"受伤\",\"我可是一片好心呢。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堂姐和断袖牵扯不清,哪家公子还敢下聘?去法华寺扫厕所,好歹有口饱饭吃呀~\"她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哦对了,我跟住持说好了,堂姐去了就赐法号'净垢',寓意洗清尘垢,多贴切!\"
\"滚!给我滚出去——!\"沈若柔抓起铜镜就要砸,却被沈微婉灵活躲开。看着堂姐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的模样,沈微婉强忍着笑退出房门,春桃正好捧着点心匣子过来,憋笑憋得肩膀直颤。
\"小姐,您可真会气人!\"春桃跟着沈微婉走到月洞门,\"二小姐脸都绿了,跟城隍庙的小鬼似的!\"
\"这才哪到哪。\"沈微婉捏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抬眼瞥见月洞门外晃过一抹月白色衣角,嘴角立刻勾起笑意,\"七皇子殿下这是闻着热闹来了?\"
萧煜摇着玉骨折扇走进来,扇面上的墨竹在阳光下明明灭灭,鞋尖还沾着几片柳絮:\"本王在府里都听见西跨院砸东西,还以为闹鬼了。\"他瞥见沈微婉嘴角的糕屑,挑眉道,\"又去逗你堂姐了?\"
\"殿下说笑了,\"沈微婉擦了擦嘴,故意把绿豆糕递过去,\"不过是给她指条明路罢了。\"她看着萧煜接过糕点的手,忽然想起什么,\"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将军府?\"
\"自然是给你送东西。\"萧煜示意身后的小太监,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枚造型别致的桃花酥,粉白的酥皮上点缀着真桃花瓣,\"西街新开的'酥香居',尝尝?\"
沈微婉拿起一块,桃花的甜香混着酥皮的油润在鼻尖萦绕:\"殿下倒是有心。\"她咬下一口,忽然状似无意地问,\"我听说吏部侍郎的'风寒'...好些了?\"
萧煜轻笑出声,折扇敲了敲掌心:\"快了。不过嘛...\"他忽然凑近半步,清冽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有些人若是识相,病好得更快。\"
沈微婉心照不宣地弯起嘴角,正要接话,老管家却急匆匆从垂花门跑来,花白的胡子都在发抖:\"大小姐!柳氏夫人把自己锁在房里,说是...说是要绝食明志!\"
\"绝食?\"沈微婉挑眉,将剩下的桃花酥塞进嘴里,\"她倒是会挑时候,知道明日月例,想装可怜躲过去?\"
萧煜放下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坐不住就对了。\"沈微婉眼中寒光一闪,对春桃道,\"去厨房传话,给柳氏夫人送点...嗯,昨天的剩饭剩菜,就说绝食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绝。\"
春桃领命而去,萧煜看着沈微婉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你倒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那是自然,\"沈微婉舔了舔指尖的酥皮碎屑,\"对了殿下,明日月例,您要不要来'观礼'?\"
\"哦?\"萧煜挑眉,\"本王去了,不怕搅了你的好戏?\"
\"殿下不来,这戏怎么能唱得精彩?\"沈微婉笑得狡黠,眼尾的弧度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再说了,有殿下镇场,某些人才不敢撒泼打滚不是?\"
萧煜朗声大笑,震得廊下的鹦鹉都扑棱起翅膀:\"好!明日本王定来给你捧场!\"他转身离开时,忽然回头,\"对了,那'净垢'的法号,取得不错。\"
看着萧煜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沈微婉收起笑容,对老管家伸出手:\"账册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大小姐!\"老管家连忙呈上一叠蓝布包裹的账册,封皮上\"中馈\"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柳氏这三年克扣的月钱、变卖的玉器绸缎,每一笔都记在上面,连她偷拿夫人的赤金镶玉镯都有记录!\"
沈微婉翻开账册,指尖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前世被乱棍打死在雪地里的寒意似乎又涌上心头。她看着西跨院方向紧闭的窗棂,眼中冷光闪烁——柳氏,沈若柔,你们欠我的,终于要还了。
【西跨院的崩溃】
沈若柔在房里哭了整整一下午,听见春桃送来的馊饭馊菜,抓起碗就砸在门上:\"拿开!我就是饿死,也不吃她沈微婉的东西!\"
绿萼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哭丧着脸劝:\"小姐,您多少吃点吧...夫人也在绝食呢,您要是再病倒了...\"
\"她绝食?\"沈若柔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就知道用绝食装可怜!要不是她贪心不足,非要抢将军府的家产,我怎么会被李修那个断袖牵连?!\"想起沈微婉说的\"净垢\"法号,她突然抓起妆台上的鎏金剪刀,朝着自己头发就剪下去。
\"小姐使不得!\"绿萼尖叫着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剪刀\"咔哒\"一声剪掉一缕发丝,\"您要是真剪了头发,就真成尼姑了呀!\"
沈若柔哭得浑身发抖,锦帕都绞成了麻花:\"成尼姑也好!省得在这儿被沈微婉笑死!被全京城的人指着脊梁骨骂!\"
就在这时,柳氏的贴身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沈若柔甩开绿萼,胡乱抹了把脸,跟着丫鬟来到柳氏的院子。只见柳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看见沈若柔就伸出手,声音有气无力:\"我的儿啊...咱们娘俩命好苦啊...\"
\"娘,您就别装了!\"沈若柔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沈微婉都要把我们逼死了,您还在这儿演什么苦肉计!\"
柳氏闻言猛地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全然不见刚才的虚弱:\"逼死我们?我看是她活得不耐烦了!\"她压低声音,拽着沈若柔的手腕,\"若柔,你舅舅那边有消息了,他说吏部的印把子还在手里,等他'病'好了,第一个就参沈微婉治家不严!\"
\"舅舅肯帮我们了?\"沈若柔眼里燃起希望,抓住柳氏的手,\"那...那我们就能把中馈夺回来了?\"
\"自然!\"柳氏咬牙切齿,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沈微婉以为拿到几本破账册就能翻天?她别忘了,你舅舅是吏部侍郎,想治她个嫡女不孝、搅乱家宅的罪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沈若柔这才稍微安心,却没看见柳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她派去吏部的人早就被挡了回来,弟弟根本不肯见她,所谓的\"帮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主角的算计】
清晖院内,沈微婉听着春桃绘声绘色地汇报柳氏母女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手中的桃花酥掰成两半:\"吏部侍郎?\"她把玩着酥脆的点心渣,\"七皇子既然说他'快好了',那便是快了。\"
春桃不解地挠头:\"小姐,七皇子殿下为什么总帮咱们呀?他可是皇子呢...\"
\"为什么?\"沈微婉挑眉,将点心渣洒在窗外的荷缸里,引来几条红鲤争抢,\"大概是觉得我比棋盘上的棋子有趣吧。\"她转过身,看着满桌的账册,笑容渐冷,\"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月例,该让某些人付出代价了。\"
夜色渐深,将军府里一片寂静,只有西跨院偶尔传来母女俩压抑的争吵声。沈微婉坐在灯下,逐页核对着账册,烛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明明灭灭。每一笔记录都像一把刀,刻着前世的血与泪——母亲的陪嫁、父亲的战利品、府中下人被克扣的月钱...她指尖划过\"赤金步摇\"那笔账,正是前世被柳氏骗走的遗物。
\"春桃,\"沈微婉忽然开口,\"明日给我备身素净些的衣服,记住,要显得...委屈又坚定。\"
\"好嘞!\"春桃眼睛一亮,立刻明白小姐又要\"演戏\"了。
第二天清晨,沈微婉换上一身月白色素纱襦裙,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镜中的少女眼神清澈,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月例会上的这场戏,该开场了。
当沈微婉走进正厅时,柳氏和沈若柔早已端坐主位,柳氏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沈若柔则低头绞着帕子,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她们看见沈微婉身后跟着抱账册的老管家,以及老管家身后站着的七皇子萧煜,柳氏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绣鞋上。
\"大小姐今日倒是来得早。\"柳氏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婶娘说笑了,\"沈微婉福了福身,目光扫过柳氏苍白的脸,微微一笑,\"今日月例,自然不能迟到。\"她示意老管家将账册放在桌上,锦缎封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柳氏盯着那叠账册,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知道,从沈微婉翻开账册的那一刻起,她和女儿的末日,便真正来临了。而沈微婉那看似\"善良\"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比刀刃更锋利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