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骄阳炙烤着京城,连老槐树上的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烦躁。沈微婉摇着绘有缠枝莲的团扇,刚踏入将军府西侧角门,就见春桃跌跌撞撞地从月亮门跑来,鬓边的石榴红绢花歪到了耳后,发间还沾着片槐树叶。
\"小姐!快、快跟我来!\"春桃喘得像刚跑完十里路,抓住沈微婉的衣袖就往祠堂方向拽,\"沈若柔在祠堂闹起来了,说、说她有了身孕!\"
\"身孕?\"沈微婉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上的雕花,那是生母留下的旧物,触手生凉。她顿住脚步,看着春桃瞪得溜圆的眼睛,\"谁的身孕?该不会又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吧?\"
\"比扣屎盆子还离谱!\"春桃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喊,\"她说、说是七皇子殿下的!\"
\"啪嗒\"一声,团扇骤然合拢,惊飞了廊下横梁上打盹的麻雀。沈微婉望着西跨院方向翻腾的人潮,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走,瞧瞧去。我倒要看看,她这出《狸猫换太子》能唱出什么花来。\"
祠堂门口早围得水泄不通,下人们挤在台阶下交头接耳,看见沈微婉过来立刻噤声让道。殿内烛火通明,沈若柔穿着身素白襦裙跪在蒲团上,裙摆下的腹部高高隆起,像塞了个西瓜。她正扯着帕子哭得肝肠寸断,见沈微婉进来,哭声陡然拔高八度:
\"各位族老叔伯为我做主啊——\"她捶着地面,发髻上的银钗剧烈晃动,\"七皇子他、他对我始乱终弃,如今我有了身孕,他却翻脸不认人啊!\"
坐在上首的老族长气得银须乱颤,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胡闹!这成何体统!若传扬出去,我镇国将军府的颜面往何处搁?!\"
沈微婉斜倚着朱漆门框,指尖轻点着下颌,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沈若柔的肚子上:\"堂妹这肚子......看着倒比上个月圆润不少。只是不知,是怀了龙种,还是藏了个绣花枕头?\"
\"表姐何出此言!\"沈若柔猛地抬头,眼底却掠过一丝慌乱。她慌忙捂住肚子往后缩,撞得身后的铜香炉叮咚作响,\"我晨起恶心干呕,食不下咽,连城西的王大夫都来诊过脉了!\"她朝角落使了个眼色,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大夫颤巍巍上前,捋着山羊胡道:\"确是喜脉,已有两月有余。\"
\"王大夫?\"春桃突然嗤笑出声,叉着腰往前一步,\"就是那个上个月在市集上给猪接生的王屠户吧?我家小姐前日还见二小姐在花园里爬树摘杏子,身手比猴子还利索,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
\"你血口喷人!\"沈若柔脸色骤变,转向族老哭诉,\"定是表姐嫉妒我能得殿下青睐,故意买通下人诋毁我!\"
沈微婉踱步上前,高跟鞋碾过青砖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突然伸手作势要摸沈若柔的肚子,吓得对方像被烫到般猛地后仰,后腰\"咚\"地撞在供桌上。藏在裙底的棉花团经不住颠簸,\"扑簌簌\"滚落出来,雪白雪白的几团滚到族老们的脚边。
祠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老族长看着地上的棉花,手拄拐杖的关节都泛了白:\"这、这是何物?!\"
沈若柔脸色煞白如纸,慌忙去捡棉花,手指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不、不是的!是表姐陷害我!她早就备好了棉花想污蔑我!\"
\"污蔑?\"沈微婉蹲下身,指尖捏起一团棉花,放在鼻尖轻嗅,\"堂妹怕是忘了,昨日你让丫鬟绿萼去布庄买十斤新棉,说是要给柳氏做冬被。账房先生的账本可记得清清楚楚呢。\"她突然凑近沈若柔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哦对了,那个收了你二十两银子的'王大夫',此刻怕是已经出城十里,正抱着银子喝花酒呢。\"
沈若柔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跌坐在地,素白襦裙沾满了灰尘。沈微婉起身拍了拍裙摆,转向老族长福身行礼:\"族老明鉴,堂妹为攀附皇室,不惜自毁清白,更妄图抹黑七皇子殿下的名声,其心可诛——\"
\"住口!\"柳氏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将沈若柔护在身后,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昨夜在牢里蹭的泥垢,\"若柔只是一时糊涂!求族老念在她年幼无知......\"
\"年幼?\"沈微婉冷笑,目光如刀刮过柳氏憔悴的脸,\"她下月便及笄了,难道还以为全京城的人都长着瞎子眼、聋子耳?\"她突然提高声调,声线清亮如钟,\"方才听堂妹哭诉'七皇子始乱终弃'?这话要是传到殿下耳朵里......\"
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铁蹄踏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鼓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玄色锦袍的萧煜已掀帘而入,身后跟着十余名腰佩长刀的禁军,甲叶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扫了眼满地狼藉,目光最终落在沈若柔鼓胀的腹部,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嘲讽:
\"本皇子何时与沈二小姐有过肌肤之亲?\"
沈若柔惊恐地抬头,撞进萧煜黑曜石般冰冷的瞳孔里,浑身瞬间抖如筛糠,连牙齿都打起架来。柳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饶命......是小女不懂事......是老身管教无方......\"
\"不懂事?\"萧煜折扇\"唰\"地展开,扇面轻点着地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心上,\"污蔑皇子,按律当斩。\"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老族长,\"念在沈家世代忠良,便请族老将沈二小姐送往慎刑司,听候发落。\"
\"不要!我不去!\"沈若柔突然爆发出尖叫,像头被激怒的母兽般扑向沈微婉,指甲刮向她的脸颊,\"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这个贱人!\"
春桃眼疾手快地挡在沈微婉身前,抓住沈若柔的手腕往后一拧。混乱中,沈若柔的螺钿发簪掉落在地,露出鬓角未洗净的锅底灰,正是前日她扮成乞丐在街头传谣时留下的痕迹。
\"原来堂妹还有这等'易容才艺'?\"沈微婉弯腰捡起发簪,对着烛火晃了晃,螺钿在光线下流转着七彩光晕,\"不如明日我给你搭个天桥戏台,堂妹往那儿一坐,定能靠这张脸赚个盆满钵满。\"
围观的下人们再也憋不住,噗嗤声此起彼伏。几个须发皆白的族老也纷纷转过身,假装整理衣袍掩饰笑意。萧煜走到沈微婉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皇子是不是该谢谢你?又替我省了半碗处置麻烦的功夫。\"
沈微婉俏皮地眨眨眼,眼尾的泪痣在烛光下微微颤动:\"殿下若是过意不去,不如请我去醉仙楼吃糖醋鱼?要放双倍松子的那种。\"
\"成交。\"萧煜嘴角上扬,突然提高声调,\"来人!将沈二小姐带走!\"
禁军上前时,沈若柔还在疯狂挣扎,发髻散乱如鬼:\"沈微婉!你别得意!我娘不会放过你!总有一天我要你......\"
\"等你从慎刑司出来再说吧。\"沈微婉甩了甩衣袖,语气轻描淡写,\"哦对了,记得让狱卒帮你把肚子里的棉花掏干净,别捂出痱子来。\"
祠堂外,六月的阳光毒辣得晃眼。沈微婉望着沈若柔被禁军拖拽离去的狼狈背影,她素白的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和碎草,像条被丢弃的破抹布。想起前世雪地里那顿夺走她性命的乱棍,沈微婉心中的寒冰终于裂开道缝隙,有阳光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春桃递过一盏冰镇酸梅汤,小声嘀咕:\"小姐,您说她这次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再这么作下去,怕是要把自己作进乱葬岗了。\"
\"放心,\"沈微婉呷了口酸梅汤,酸甜的汁液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蹦跶不了几天了。\"她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像打翻了的胭脂盒,将天空染得一片绯红。
萧煜在旁轻笑出声,折扇敲了敲掌心:\"下次再有这种'惊喜',记得提前知会本皇子。看着沈二小姐跳梁,倒比看金明池的百戏还要有趣。\"
\"那殿下可要备好两斤瓜子,\"沈微婉挑眉,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下回的戏码,保准比今天还精彩。\"
两人相视而笑,蝉鸣声里隐约传来沈若柔不甘的哭嚎,却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沈微婉知道,这不过是漫长复仇路上的又一个注脚。那些曾经将她踩入泥沼的人,她会一个一个,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夕阳西下,将军府的飞檐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沈微婉抬头望着天空,轻声呢喃:\"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女儿没让你们失望。\"
晚风吹过,带来后院玉兰花的清香,也吹散了祠堂里最后一丝污浊。沈若柔的闹剧落幕了,但属于沈微婉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握紧手中的团扇,指尖传来扇骨温润的凉意,那是母亲留下的力量,也是她披荆斩棘的勇气。这一局,她赢了,而未来的每一局,她都会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