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穿过将军府那棵三百年树龄的梧桐树,将巴掌大的叶片染成半透明的金箔,筛下的光斑在青砖地上碎成跳跃的星子。沈微婉蹲在庭院西北角的青苔砖缝间,怀里抱着张边缘磨出毛边的羊皮纸,鼻尖几乎要蹭到上面龟裂的朱砂墨迹。春桃蹲在旁边,用根细树枝拨弄着搬家的蚂蚁队列,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沾着晨露的草尖,惊起几只蛰伏的蟋蟀。
\"小姐,这真是老将军留下的藏宝图?\"春桃用树枝戳了戳纸上模糊的朱砂圈,\"我瞅着跟昨儿后厨李师傅画的灶台图纸似的,歪歪扭扭的。\"
\"去你的!\"沈微婉啪地合上羊皮纸,惊飞了停在纸角的粉蝶,蝶翼上的磷粉沾在纸边像撒了把碎银,\"这歪歪扭扭的笔迹,跟我五岁时学写'婉'字的架势一模一样,准是我亲爹的手笔!\"她抖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缺了口的圆圈,旁边\"黄金万两\"四个大字被岁月浸得晕开,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像条醉酒的蚯蚓,从圈里蜿蜒指向庭院深处那座皴裂的太湖石。
拄着枣木拐杖的老管家颤巍巍走来,银白的胡须在穿堂风里飘着,看见沈微婉手里的纸,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拐杖头\"咚\"地砸在砖地上,惊起一团尘埃:\"大小姐,您拿的是......老将军临终前锁在檀木匣里的遗物?\"
\"正是!\"沈微婉把羊皮纸在老管家眼前晃了晃,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昨儿翻箱底找出来的,爹在信里说给我留了压箱底的宝藏,就在这府里,让我按图索骥!\"她指着那个朱砂圆圈,指甲点得纸页发出脆响,\"您看这圈画得多圆,肯定是埋金元宝的土坑!\"
老管家凑近眯眼细看,突然像被雷劈了似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比墙上剥落的白灰还煞白:\"大小姐......这怕不是老将军当年逗您玩的玩笑吧?\"
沈微婉哪管这些,扯开嗓子就喊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她叉着腰站在朱砂线终点的太湖石旁,羊皮纸在风里哗啦作响,发间珍珠抹额歪到了一边:\"都给我听好了!往死里挖!挖出金元宝每人赏十两银子,要是挖出毒蛇......算你们倒霉!\"
家丁们一听赏银,立刻扛起锄头铁锹冲上来,铁锨入土的声音惊飞了树上打盹的麻雀。沈微婉蹲在坑边搓手,眼睛亮得像看见糖糕的馋猫,裙摆扫过坑沿的泥土,沾了片褐印。突然\"哐当\"一声,最前头的家丁锄头一震,险些脱手:\"大小姐!好像挖到硬东西了!\"
\"挖到了!\"沈微婉蹦起来,差点栽进坑里,裙角扫过坑壁的湿土,\"肯定是金元宝箱子!轻点挖,别把我的金子磕坏了!\"
春桃扒着坑沿往下看,突然尖叫一声,发髻上的绒花掉进坑里:\"小姐!这不是金元宝!是块石头!\"
众人七手八脚刨开泥土,半人高的青石碑露了出来,碑面覆着厚厚的青苔,雨水冲刷出的沟壑里还卡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老管家凑近看清碑上的字,\"噗通\"一声跪坐在地,银白胡须抖得像秋风中的芦苇,拐杖在地上敲出咚咚响:\"我的大小姐哟!这是您太爷爷的衣冠冢啊!老将军当年镇守漠北,遗骸未归,特意在府中立了衣冠冢......\"
沈微婉蹲在石碑前,手指抠着碑角结着的青苔,抠下的碎屑掉在鞋面上,嘴角抽了抽:\"亲爹这地图画得也太抽象了吧?我还以为这圈是埋金子的记号,合着是画了个坟头?这'黄金万两'闹了半天是说太爷爷品德贵重?\"
老管家捶胸顿足,拐杖戳得青砖地咚咚响:\"老将军生前最爱逗您玩,定是把衣冠冢当藏宝图画了哄您呢!您瞧这红线画的,哪是指金子,分明是从祠堂到衣冠冢的路啊......\"
消息插上翅膀飞到七皇子府时,萧煜正对着军报发呆。听完家仆绘声绘色的描述,他手里的茶盏\"哐当\"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也没察觉。他赶到将军府时,斜阳正给石碑镀上金边,沈微婉蹲在碑前,手里还捏着那张罪魁祸首的羊皮纸,影子被拉得老长。
\"在这儿琢磨什么呢?\"萧煜蹲下来,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碑前的落叶,看见\"沈氏先祖之墓\"五个斑驳大字,嘴角忍不住抽搐,\"听说你给太爷爷'迁坟'了?\"
沈微婉耷拉着脑袋,发间的珍珠抹额歪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挖宝挖到太爷爷坟头了,你说我爹是不是全京城最会坑女儿的人?\"她把羊皮纸递过去,上面的朱砂圆圈在夕阳下像个嘲笑的嘴巴,\"你看这图,哪像坟?分明像个烧饼!\"
萧煜接过纸,指尖蹭过模糊的\"黄金万两\",突然笑出声,惊起碑角栖息的瓢虫:\"别难过,至少证明老将军疼你,特意留了这么个'惊喜'。\"他指着石碑上的青苔,\"你瞧这碑刻得多结实,比金元宝保值,还能传给子孙。\"
两人正说着,春桃举着张油乎乎的油纸狂奔而来,鬓边绒花掉了一朵也没察觉,裙摆上还沾着泥点:\"小姐!西市的说书先生又编新段子了!连卖豆腐脑的都在唱呢!\"
油纸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顺口溜,末尾还画着个挥锄头的小人对着墓碑发呆,旁边配着个张大嘴巴的太阳:
\"嫡女寻宝劲头足,
怀揣鬼图把坑锄,
三锄两锄叮当响,
土块飞溅鸟惊飞,
以为挖到金葫芦,
扒开泥土傻了眼——
太爷爷的衣冠墓!
老将军,真顽皮,
坑女本领无人及,
黄金万两变石碑,
气得小姐直拍腿,
管家跪地喊祖宗,
家丁捂嘴笑弯腰!\"
沈微婉看得哭笑不得,把油纸揉成球扔向梧桐树,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这说书先生该去六扇门当捕快,比狗鼻子还灵!准是收买了府里的小厮!\"
掌灯时分,宫里传来口谕,小太监捧着个明黄信封,跑得气喘吁吁:\"七皇妃娘娘,陛下让奴才送来加急信!\"
沈微婉拆开一看,信纸边缘还沾着几个墨疙瘩,皇帝的亲笔龙飞凤舞:
\"儿媳啊,听闻你在将军府掘地三尺,掘出先祖衣冠冢?甚好!朕明日让工部打造块'孝女掘墓'的鎏金匾额送去,再赐你'掘宝小能手'玉牌一枚!另:下次挖宝务必叫上朕,朕带禁卫军给你扛锄头,保准比家丁挖得快,要是挖出老将军的私房钱,咱爷俩对半分!\"
沈微婉笑得直拍桌子,把信递给刚进门的萧煜,桌上的茶盏都跟着晃:\"你看你爹,没一个正经的!还'孝女掘墓',亏他想得出来!下次真该让他来挖挖自家祖坟,看有没有惊喜!\"
萧煜看完信,无奈地摇头,指腹蹭过信末皇帝画的歪扭锄头图案:\"本王算是明白为何父皇总说你俩是一路人了,挖坑的本事都不分伯仲,下次怕是要把皇宫地砖掀了找宝藏。\"
从此,将军府多了桩传遍京城的笑谈。卖糖葫芦的大爷编了新曲儿,走街串巷地唱,糖葫芦串在杆子上晃悠:
\"将军府里出奇葩,
小姐寻宝笑掉牙,
拿着鬼图刨树根,
三刨两刨见石碑,
碑上刻着先祖墓,
老管家,腿发软,
跪在坟前喊'祖宗',
小姐挠头直叹气:
'亲爹地图太抽象,
黄金万两是玩笑!'\"
沈微婉听着墙外传来的歌谣,反而让春桃把那张羊皮图仔细裱了,挂在闺房最显眼的梨木屏风上。每当看见图上歪扭的朱砂圈,就想起幼时乳母说的,父亲出征前总捏着她脸蛋逗乐,说要给她埋个\"天大的宝藏\"。虽然没挖到金元宝,这意外的\"宝藏\"却让她离从未谋面的太爷爷近了些,也让她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其实从未离开,只是用最荒唐的方式,给了她一场哭笑不得的重逢。
毕竟,能把祖坟画成藏宝图哄女儿的老爹,全大晟王朝也就这么一个。而能拿着\"藏宝图\"挖出祖坟的嫡女,自然也只有她沈微婉一人。这波啼笑皆非的操作,怕是能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从秋叶落尽笑到春花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