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后寅时的梆子声刚过,疲惫一日的烈九就被一阵刺耳的喧闹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梦里,小姨染血的身影仍在火光中摇曳,他拼命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铜钱。
“喂!烈九!再不起来,云裳姐要把赤月揍哭的好戏你就看不到了!”
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突然从窗框上探出来,好久不见的沙风头顶扎着七八根歪歪扭扭的小辫,每根辫梢都系着不同颜色的碎布条,活像只花里胡哨的猕猴。
他嘴里还叼着半块啃得乱七八糟的麦饼,说话时饼渣子喷得到处都是:“祖玛哥说了,你要是再磨蹭,风衣老头肯定罚你刷全校的马桶!”
烈九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堆放农具的杂物间里——这是风衣大师临时安置他的地方,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他刚想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接着是少女清脆的怒喝:
“昨天说好一起去偷书的!结果你蹲在藏书阁吃独食?!”
沙风立刻兴奋地蹦起来,拽着烈九的袖子往外拖:“快看快看!云裳姐发飙了!”
烈九皱眉,翻身跃出窗棂。晨光微熹中,四个小姑娘正围着一个跌坐在泥坑里的白衣少年。
为首的被沙风叫做云裳的小姑娘。简直像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乱蓬蓬的头发里插着几根草茎,衣襟上沾着可疑的酱色污渍,光着的脚丫黑得像是踩了十年煤灰。
最醒目的是她不断用手背抹鼻子的动作,可那两条晶亮的鼻涕就像黏在脸上的银线,怎么擦都甩不掉。
“我、我师父不让我和你们玩……”赤月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声音弱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说你们会把我带坏的……”说完两手互相委屈的摸搓着,并偷偷打量着面前的恶霸少女。
“放屁!”云裳一记泥巴糊在他脸上,“上个月谁把《药典》撕了折纸船的?”
旁边穿杏黄衫子的被沙风介绍给烈九叫东溪的小女孩,轻咳一声,声音文静却透着精明:“辰时二刻了,再闹下去,药师婆婆会发现少了的曼陀罗花。”
“明明是赤月偷的!”穿红裙的周兰芝蹦蹦跳跳地出来说话,辫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看!赃物还在他枕头底下呢!”
最年幼的只有五六岁模样的秦古彤躲在东溪身后,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蛋红得像初春的野莓:“那个……赤月哥哥可能是想帮云裳姐治牙疼……”
云裳的鼻涕泡“啪”地炸开。她突然扭头瞥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材瘦弱的少年,脏兮兮的小手一指烈九:“咦,这是谁?你,就说你呢,你是谁?”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来。烈九这才发现云裳右眼下方用炭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此刻正随着她瞪眼的动作诡异地伸缩脖子。
“我就是我。”烈九下意识脱口而出,“与你何干。”
场中霎时寂静。沙风倒吸一口凉气,“哧溜”钻到了水缸后面。云裳的眼睛瞪得滚圆,鼻翼剧烈翕动,两条鼻涕终于不堪重负,“吧嗒”滴在衣襟上。
“你说什么?”她一字一顿地问,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摸向腰间别着的半截木棍。
烈九七年来在贫民窟磨出的倔劲儿突然上涌。他抱臂冷笑:“我说与你何干?”
话未说完,云裳已像只炸毛的野猫般扑来。烈九侧身一闪,突然瞥见她袖口露出半页焦黄的纸——正是《飞燕掌图谱》的残页。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昨夜风衣大师演示过给他的招数,本能地扣住云裳手腕一拧。
“哎哟!”云裳痛呼一声,图谱残页飘落在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烈九,鼻涕都忘了擦:“你、你怎么会这招?”
赤月趁机从泥坑里爬出来,小声嘀咕:“他住在风衣大师的杂物间……”
这句话像冷水泼进热油锅。东溪若有所思地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周兰芝的铜铃辫僵在半空,连最胆小的秦古彤都从东溪身后探出了头。
云裳突然“哈”地笑出声,用脏袖子抹了把脸,结果把泥巴糊了满脸:“小子,不错嘛!”她捡起图谱残页,往烈九胸口一拍,“以后跟我混吧!说,你叫什么?”
烈九皱眉,一把拍开她的手:“走开!”
云裳一愣,随即眯起眼睛,鼻尖上的泥巴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哟,还挺横?”
沙风从水缸后冒出脑袋,崇拜地望着烈九:“你居然敢和云裳姐顶嘴!上次这么干的家伙现在还在茅厕刷夜壶呢!”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少年大步走来——十岁的祖玛比许多成年人都魁梧,裸露的左臂上纹着青色的狼头图腾,每走一步,地面都仿佛微微震颤。
“祖玛哥!来给你介绍,我兄弟!”沙风欢呼一声,猴子似的蹿上祖玛的肩膀。
草原少年单手托住他,目光却落在烈九身上,独属于战士的锐利眼神像刀锋般刮过:“你就是风衣大师破例收留的人?”
烈九没回答,云裳却抢先蹦到祖玛面前,脏兮兮的小手往他结实的胳膊上一拍:“祖玛!这小子敢顶撞我!”
祖玛低头看了看云裳糊满泥巴的脸,又看了看烈九,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有意思。”
赤月趁机溜到祖玛身后,小声道:“他、他刚才用了风衣大师的擒拿手……”
祖玛浓眉一挑,突然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按在烈九肩上:“来,过两招。”
烈九还没反应过来,祖玛已经一拳轰来!
那一拳看似简单,却带着草原上猎狼的狠劲,拳风呼啸,直逼面门。烈九本能地侧身,祖玛的拳头擦着他的耳际划过,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躲得不错。”祖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紧接着又是一记扫腿。烈九仓促后跳,却还是被劲风带得踉跄几步。
云裳甩着鼻涕在一旁兴奋地蹦跳:“揍他!祖玛!揍他!”,但是不知道是何缘故,她说完后,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她吸着鼻涕看着这个少年。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在尘土中翻滚的身影——七岁的烈九像一柄尚未开刃的短刀,粗布衣衫被劲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锋芒。
他每一次跌倒都带着惊人的韧性弹起,沾满泥土的脸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亮得灼人,像是淬了星火的玄铁。
汗水混着血丝从额角滑落,在紧绷的下颌线上拖出一道晶莹的痕。凌乱的黑发间粘着几根枯草,左眉尾断开的疤痕随着他的喘息微微颤动——那是上月为护着卖花婆婆挡下恶霸棍棒留下的。
此刻他反手擦过破裂的嘴角,手背青筋在麦色皮肤下突起如幼龙的鳞,腰间那柄用旧绷带缠柄的木刀随着动作拍打大腿,磨损的刀鞘上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在无声诉说某个誓言。
\"继续。\"烈九突然昂起头笑了,染血的虎牙在暮色中白得晃眼。他屈膝稳住身形的刹那,晚风掀起他残破的衣摆,露出腰间层层叠叠的旧伤新痂,像战士的勋章烙在这具单薄却挺拔的身躯上。夕阳为他周身轮廓描上金边,连飞扬的尘土都成了环绕少年的鎏金沙雾。
“他?”云裳有种莫名的熟悉。
只见烈九咬牙,突然想起风衣大师昨夜演示的一个卸力技巧。当祖玛第三拳袭来时,他不再躲闪,而是双手交叉,硬接了这一击——
“砰!”
烈九被震得连退数步,后背狠狠撞上槐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祖玛的拳头也被他巧妙一引,力道偏了三分,砸在树干上,震落一地树叶。
祖玛收拳,眼中精光暴涨:“好!”
云裳瞪大眼睛,连鼻涕都忘了擦:“他、他居然接住了祖玛的拳头?”
东溪轻轻“啧”了一声,周兰芝的铜铃辫晃得叮当响,秦古彤则捂着小嘴,眼睛亮晶晶的。
烈九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祖玛的对手,但那股在贫民窟磨出的狠劲让他死死盯着对方,不肯服输。
祖玛突然大笑,伸手拍了拍烈九的肩——这一下差点把他拍趴下:“不错!有骨气!”
云裳蹦过来,脏兮兮的小手往烈九背上一拍:“行啊你!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烈九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谁跟你们是一伙的?”
云裳也不恼,反而将已经用袖子插干净的脸笑嘻嘻地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那你下午来不来后山?我们给你看好东西!”
烈九刚要拒绝,远处突然传来浑厚的钟声——晨练开始了。
祖玛拎起沙风往肩上一丢,大步走向练武场。
赤月趁机溜走,东溪拉着秦古彤跟上,周兰芝则冲烈九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蹦蹦跳跳地追了过去,让烈九对这个可爱的姑娘先有了一丝好感。
俏皮的云裳最后看了烈九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颗黏糊糊的麦芽糖,往他手里一塞:“申时,后山老槐树下,不来是小狗!”说完,她转身就跑,破洞的鞋底甩出几滴泥点子,精准地溅在刚爬起来的赤月脸上。
烈九低头看着手中的糖块,上面还粘着根鸡毛。他无奈地摇头,却听见身后传来沙风的大嗓门:
“烈九!风衣大师找你!”
也传来云裳和小姑娘们的大声讨论:“他叫烈酒??? 很能喝酒吗他。?”
远处竹林里,黑袍老人负手而立,独眼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微光。烈九攥紧麦芽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烈九穿过晨雾弥漫的竹林时,脚下的腐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风衣大师背对着他站在青石旁,黑袍下摆沾满露水,像只敛翼的夜枭。
\"迟了三息。\"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道,枯枝般的手指轻抚腰间木剑,\"去把东墙的兵器擦一遍。\"
沙风在做了个鬼脸,用口型无声地说:\"惨啦~\"烈九刚要转身,却听风衣大师又道:\"擦完来药庐。\"
药庐蒸腾的雾气中\"接着。\"风衣大师抛来一个粗陶罐,\"把龙血藤磨成粉。\"
风衣大师的独眼微微眯起。老人从药柜顶层取下一只黑陶小瓮,倒出些暗红色粉末混入烈九正在研磨的药材。刹那间,石臼里的药粉竟泛起金芒,像撒了层碎金箔。
\"伸手。\"老人命令道。
当烈九的指尖触碰到发光药粉的瞬间,他体内那股蛰伏的热流突然暴动。药庐里的器皿开始轻微震颤,挂在梁上的干草药无风自动。一朵盆栽野蔷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花瓣还未落地就化作飞灰。
\"果然。\"风衣大师突然一掌拍在烈九后心,那股躁动的热流顿时被镇压,\"今晚子时,来见我,不得让别的孩子知道。\"
“是!”烈九茫然的回道。
子时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三遍,烈九就睁开了眼睛。
杂物间的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地窜动,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画出几道银色的裂痕。他摸出藏在稻草铺下的半块残玉带到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风衣大师黄昏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烈九轻手轻脚地翻出窗户,夜露打湿的草叶在他赤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远处,风衣大师独居的小院笼罩在雾气里,檐下的青铜铃偶尔轻响,却不见风动。
院门无声地开了。风衣大师背对着他站在一株老梅树下,黑袍下摆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人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烈九刚要开口,老人突然抬手——
\"嘘。\"
那根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霎时间,四周的虫鸣、风声甚至月光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凝固了。烈九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有人盯着。\"风衣大师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个字,你都只能记在心里。\"
老人转身时,烈九才发现他手里捧着个古怪的器皿——像是青铜铸造的莲花,但每片花瓣都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花心处盛着半透明的液体,表面浮着层七彩油膜。
\"看好了。\"
风衣大师突然将风字铜钱抛向莲花。当锈迹斑斑的铜钱接触液面的刹那,整个器皿剧烈震颤起来。那些符文一个个脱离铜壁,悬浮在空中组成奇特的阵列。烈九瞪大眼睛,看到铜钱上的\"风\"字正在融化,像一滴墨汁般在七彩液体中晕开。
\"这不是武功。\"老人手指轻勾,一缕金线从液体中抽出,缠绕在他指尖,\"是'规矩'。\"
金线突然朝烈九眉心射来。他本能地想躲,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那缕金线刺入皮肤的瞬间,他眼前爆开无数画面——他看到自己站在演武场上,对面是三个狞笑的二年级弟子;
看到自己以古怪的姿势抬手,指尖划过某种玄妙的轨迹;看到对手的拳风突然转向,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此乃'借势'。\"风衣大师的声音在幻象中回荡,\"天地万物皆有其势,你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引导。\"
幻象骤变。烈九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条溪流中的枯叶,顺着水流自然起伏;又变成暴风雪里的一片雪花,随着风势旋转飘落。最奇异的是,他竟能清晰感受到每一道水流、每一股气流的\"势\",就像触摸绸缎的纹路般真切。
\"记住这种感觉。\"
现实突然回归。烈九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大汗淋漓,而那朵青铜莲花已经合拢,静静躺在风衣大师掌心。老人用木剑挑起他的下巴,独眼中金芒流转:
\"我只演示一次。\"
\"碎歌\"木剑缓缓刺出,剑尖在空气中划出淡金色的轨迹。那轨迹看似简单,却让烈九想起幻象中溪流转弯处的漩涡——明明是静止的剑招,却蕴含着某种流动的韵律。更奇怪的是,他明明盯着剑尖,余光却看到剑身同时指向七个不同的方位。
\"天枢引势。\"木剑突然加速,剑风卷起满地落叶,那些叶子竟在空中组成个完整的八卦图案,\"地脉承转。这就是我要教你的最基本的剑法!\"
落叶八卦突然收缩,化作一条绿龙扑向院角的石锁。就在接触前的刹那,风衣大师手腕轻抖,绿龙瞬间散开,而三百斤重的石锁竟像羽毛般飘起,轻轻落在墙头。
烈九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不是他认知中的武功——没有刚猛的劲道,没有凌厉的杀招,甚至看不出发力技巧。就像是...就像是老人只是轻轻推了推某种看不见的\"势\",世界就自动按照他的意愿重组了。
\"该你了。\"
木剑被塞到烈九手中。接触剑柄的瞬间,他感到那些裂纹中渗出针刺般的金芒,顺着经脉往体内钻。风衣大师站在他身后,枯瘦的手指按在他脊椎第七节:
\"闭眼。感受天地呼吸。\"
起初只有黑暗。但随着金芒在体内游走,烈九渐渐\"看\"到了——月光像银色的潮汐般起伏,地底有暗红色的脉动,就连院外那棵老槐树都在散发着青绿色的气息波动。
\"现在,\"风衣大师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用你的剑尖去碰月光最浓处。\"
烈九艰难地抬起木剑。与幻象中不同,现实里的\"势\"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当他终于将剑尖探入那片银色时,突然感到有无数细小的银鱼顺着剑身游来,撞得他虎口发麻。
\"别对抗。\"老人的喝令如雷霆炸响,\"想象你是空心的竹子!\"
烈九猛然醒悟。他放松手腕,任由那些银色的\"势\"穿过身体。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木剑突然变得轻若无物,而三丈外的石锁发出\"咔\"的碎裂声。
\"蠢货!\"风衣大师一掌拍在他后背,\"这是'借势'不是'破势'!你要做的是引导,不是发泄!\"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烈九在无数次失败中渐渐摸到门道。当他第三次成功让一片落叶悬停时,突然发现那些金芒在体内形成了某种循环——从木剑流入,在丹田绕转,再从指尖泄出。虽然远不如风衣大师那样举重若轻,但确实触摸到了那种玄妙境界。
\"够了。\"老人突然收回木剑,\"再多练会惊动某些存在。\"
烈九这才发现东方已经泛白,而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更可怕的是,他站立的青砖地面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
风衣大师用脚抹去痕迹,从怀中取出个玉瓶:\"每天一粒。能掩盖你身上的龙血味。\"顿了顿,又补充道:\"比武时别用全力,只要引导对手三成力道反噬,足够你过关。\"
烈九接过玉瓶时,发现老人右手小指缺了半截——伤口平整得像被什么利器瞬间削掉。.
\"记住,\"风衣大师转身走向内室,\"你从来不是我的徒弟。这招是你在贫民窟看街头把式学的。\"
晨光染红窗纸时,烈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杂物间。他摊开手掌,发现掌纹里嵌着些金色粉末,正随着呼吸明灭。恍惚间,那些金粉组成个模糊的龙形,对他眨了眨眼。
烈九捏着玉瓶回到杂物间时,晨光已经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进来。他刚把药丸吞下,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烈九!快出来!\"沙风的声音像只聒噪的麻雀,\"云裳姐说你要敢不来,她就——\"
门板被猛地推开,圆脸少年一个踉跄栽了进来,头顶的小辫子乱得像被鸡挠过的草窝。
他身后,云裳洗净后的小脸像剥了壳的荔枝般莹润透亮,晨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先前干涸的泥点化作几颗细碎的金箔。松散挽起的发髻间垂落两绺鸦羽般的碎发,随着她踮脚张望的动作,发梢扫过缀着浅涡的腮帮——那里还沾着半片没擦净的水珠。
\"笨沙风连话都传不明白——\"她忽然转头,被阳光浸透的杏眼倏地睁圆。洗净的粗布衣裳透着皂角清香,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像新藕般白生生的,指尖却因常年采药泛着淡淡的粉,此刻正随着她晃悠药篓的动作,在烈九眼前划出几道活泼的弧线。
\"小狗!\"她得意地指着烈九,\"说好的申时,现在都辰时了!\"
烈九皱眉,药丸的苦涩还在舌尖徘徊。他这才注意到云裳换了身干净衣裳——虽然依旧打着补丁,但至少没有那些可疑的污渍了。最显眼的是她腰间别着的那根木棍,棍身上歪歪扭扭刻着\"天下第一\"四个字。
\"我没答应。\"烈九冷淡地说,却忍不住多看了云裳一眼。这丫头洗干净脸后,右眼下那只炭笔画的小乌龟更显眼了,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活灵活现。
云裳突然凑近,鼻子几乎贴上他的脸:\"你吃独食!风老头给你开小灶了是不是?\"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混着麦芽糖的甜腻,\"我都闻到苦参味了!\"
烈九心头一跳。风衣大师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云裳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女侠的人!\"她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看,特意给你留的肉包子!\"
包子冒着热气和香气,油腻的纸面上沾着可疑的黑色指印。烈九刚要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沙风趁机蹿到烈九背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云裳姐从厨房偷的,厨娘拿着菜刀追了她半个武校呢!\"
\"闭嘴!\"云裳一脚踹向沙风,却被灵巧地躲开。她气呼呼地转向烈九,\"你到底来不来?东溪发现了个好玩的地方!\"
烈九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肉汁在口中爆开的美味让他差点呻吟出声。他三两口吞下包子,云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吃了吆,呵呵!他吃我给他的包子了!”。
\"带路。\"烈九简短地说。
云裳欢呼一声,拽着他就往外跑。穿过几排低矮的房舍后,三人来到武校最偏僻的西北角。这里杂草丛生,一堵爬满青苔的矮墙后,东溪和其他孩子已经等在那里。
\"太慢了。\"东溪姑娘推了推鼻梁——后来烈九才知道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再晚巡逻的师兄就该来了。\"
祖玛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像座沉默的铁塔。见烈九来了,他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赤月缩在角落,手里捧着本破旧的《草药图谱》,见云裳瞪他,立刻把书藏到身后。
周兰芝正用红头绳编着小辫,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烈九,秀眸的好奇冲进烈九的眼里。最小的秦古彤怯生生地躲在东溪身后,手里攥着几朵野花。
\"就是这里。\"云裳兴奋地指着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狗洞,\"东溪说下面有条密道,通向后山的古墓!\"
烈九皱眉:\"你们要去盗墓?\"
\"才不是呢!\"周兰芝走过来,铜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是探险!听说墓里有本失传的《精神力战法》全本!\"
烈九心头一震:“什么精神力?”
众人笑而不语。
\"别废话了。\"东溪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众人立刻噤声。果然,远处传来巡逻弟子的说笑声。云裳二话不说,第一个钻进了狗洞。沙风像只灵活的泥鳅紧随其后。烈九犹豫片刻,也跟着俯下身。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某种陈年的霉味。爬了约莫十丈,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一个半人高的石室出现在眼前,墙上嵌着几盏早已熄灭的青铜灯。
\"看!\"云裳兴奋地点燃火折子,火光映照下,石室中央赫然立着一尊无头石像,\"我就说这里有古怪!\"
烈九眯起眼睛。石像的服饰风格明显不属于当代,破损的基座上刻着模糊的铭文。东溪凑近辨认,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前朝禁军的标记!\"
祖玛突然按住众人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石室深处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赤月脸色煞白:\"会不会是...是守墓的...\"
\"怕什么!\"云裳抄起木棍就要往里冲,却被烈九一把拉住。
\"别动。\"烈九低声道,体内那股热流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顺着经脉游走。他\"看\"到石室深处盘踞着一团暗红色的\"势\",像张等待猎物的蛛网。
太迟了。云裳已经挣脱他的手,几步冲到石室尽头。就在她伸手去推那扇斑驳的木门时,烈九体内的热流突然暴动!
\"退后!\"
烈九纵身扑去,千钧一发之际将云裳拽开。几乎同时,木门轰然炸裂,一条碗口粗的赤红蜈蚣破门而出,百足划在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妈呀!\"沙风尖叫一声,差点从石头阶梯上滑下来。
云裳呆住了,蜈蚣喷出的毒雾已经扑到她面前。烈九不假思索,一掌拍出——不是普通掌法,而是昨夜刚学的\"借势\"。他感到体内的热流顺着手臂涌出,搅动周围的空气形成漩涡,将毒雾倒卷回去!
蜈蚣发出刺耳的嘶鸣,转身朝烈九扑来。百足如刀,在石板上划出串串火星。烈九仓促间再次引导\"势\",却因生疏而力道失控。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他掌心迸发,将蜈蚣轰飞的同时,也震塌了半边石室!
\"跑!\"祖玛大喝一声,单手拎起秦古彤,另一手拽住吓傻的赤月。众人跌跌撞撞往回爬,身后传来石块坠落的轰响。
当烈九最后一个钻出狗洞时,他突然看见地面山有金光闪烁,他一把捡起那个发光物品。
这时候整片地面都开始下陷。巡逻弟子的呼喝声从远处传来,云裳却死死拉住烈九的手不放:\"你刚才那招...不是普通武功!\"
烈九甩开她,心跳如雷。不仅因为险些丧命,更因为他违背了风衣大师的警告——在众人面前暴露了\"借势\"的能力。
\"我什么都没做。\"他硬邦邦地说,\"是那畜生自己撞塌的。\"
云裳还要追问,东溪突然插进来:\"巡逻的要到了,分头走!\"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烈九一眼,\"明天晨练后,老槐树下见。\"
众人作鸟兽散。烈九刚转身,却见祖玛拦在面前。草原少年俯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救了云裳。\"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招很特别。\"
烈九不知如何回应,祖玛却已大步离去。他长舒一口气,正准备溜回杂物间,后颈突然一凉——有人!
\"小子。\"一个阴冷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风衣老头教你的是什么把戏?\"
烈九浑身僵硬。这声音很陌生,绝不是武校的弟子。他慢慢转头,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另一只眼睛里跳动着贪婪的光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烈九强作镇定,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碎歌。
独眼青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装傻?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引动地脉了。\"他突然掐住烈九的脖子,\"告诉我秘诀,否则——\"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独眼青年惨叫一声,掐着烈九的手突然齐腕断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烈九满脸。
风衣大师手持铁剑,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之间。老人独眼中的金芒比昨夜更盛,周身三尺内的落叶无风自动。
\"滚回去告诉你主子。\"风衣大师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孩子是我的。\"
独眼青年捂着断腕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怨毒:\"老不死的...你以为能护他到几时?\"说完转身就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林中。
烈九剧烈咳嗽着,断手上的血腥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风衣大师转身看他,眼神复杂:\"蠢货,我说过不要暴露能力。\"
\"我...我不是故意的。\"烈九擦着脸上的血,\"那个云裳差点...\"
\"云裳?\"风衣大师冷笑,\"你以为那丫头需要你救?\"他甩袖转身,\"今晚不必来了,你自己练习。明日比武,记住我的警告。\"
烈九呆立原地,满脑子都是疑问。风衣大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云裳难道也有秘密?还有那个独眼青年口中的\"主子\"又是谁?
他低头凝视着掌心里那枚古铜色戒指,斑驳的戒身上那个\"0-4\"符号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当戒指滑入左手无名指的刹那,指环突然收缩贴合,那个看似锈蚀的符号竟渗出暗红色液体。
剧痛如电流般窜上手臂,他看见自己皮肤下的血管突然暴起,像有熔岩在经脉中奔涌。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工装服袖口\"刺啦\"裂开,原本需要双手才能举起的探矿镐,此刻在指间轻若无物。
\"这是...\"他试着对武校岩壁挥拳,轰隆声中碎石飞溅,整条墙壁都在震颤。更可怕的是,随着他情绪波动,戒指上的数字正在变化——\"0-4的刻痕渗出鲜血般的红光,全身的力量随之翻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右手掌纹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自动生成,由右手掌心传遍他的整个身体。
烈九回到杂物间时,获得了力量感的他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盯着手指那枚普通的古铜戒指,却在心里烙下了更深的印记,他又增加了四倍的神秘力量。
门外传来脚步声,烈九迅速钻进被窝装睡。门缝里塞进来一个油纸包,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小狗,我知道你没睡。肉包子,趁热吃。\"
脚步声渐渐远去,烈九才睁开眼。油纸包上歪歪扭扭画着只小乌龟,正是云裳眼下的标志。他打开纸包,三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散发着诱人香气。
\"唔!这么香啊...\"烈九咬了一口,肉汁烫到了舌头,却让他莫名眼眶发热。
夜色渐深,他辗转难眠。风衣大师的话像钝刀般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你以为那丫头需要你救?\"云裳明明只是个整天嚷嚷要当女侠的疯丫头,能有什么秘密?
窗外月光如水,烈九鬼使神差地摸出铜钱。这是小姨拼命给他的,正面刻着\"天下太平\",背面是一朵模糊的花。他从未注意过背面的图案!
\"这到底...\"烈九猛地坐起,铜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突然,铜钱变得滚烫!他下意识松手,铜钱却悬浮在空中,背面那朵花渐渐清晰,绽放出刺目的金光。光线在墙上投射出一幅地图,标注着武校后山的某个位置。
\"这是...指引?\"烈九伸手想抓住铜钱,金光却骤然熄灭。铜钱\"当啷\"落地,恢复了普通模样。
他捡起铜钱,心跳如鼓。后山那片区域正是今天发现古墓的地方!风衣大师警告他不要再去,可铜钱的异变显然与古墓有关...
\"咚咚咚。\"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烈九警觉地握紧铜钱:\"谁?\"
\"是我。\"东溪小姑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东溪闪身而入道烈九住的杂货房内:\"我看见风衣大师救你了。\"
东溪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身形纤细如初春的嫩柳。
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裙,袖口沾着几点墨渍,腰间别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墨盒。
苍白的瓜子脸上嵌着双过分安静的眼睛——那是两潭不见底的古井水,看人时带着不合年龄的透彻。
她说话时习惯用拇指摩挲小本子毛边,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各种颜色的标签。当烈九看他时,她下意识用牙齿轻咬住垂落的碎发,发间木簪坠着的琉璃珠子便跟着轻轻摇晃,在昏暗杂货房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最特别的是她翻页的姿势——总先用小指蘸点唾沫,待要触到纸页时又突然惊醒似的缩回手,改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搓开。这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让这个总摆出老成模样的小姑娘,终于露出几分符合年纪的稚气。
烈九浑身紧绷:\"你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观察。\"东溪小声说道,\"云裳坚持要去找你,我怕她惹麻烦,结果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幕。\"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那个独眼人叫毒牙,是'影阁'的探子。\"
\"影阁?\"烈九一头雾水。
东溪的笔尖在小本子上快速滑动:\"江湖情报组织,专门搜寻奇人异事卖给各方势力。\"她突然抬头,\"他们盯上你了,因为你能操控'势'。\"
烈九喉咙发紧:\"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自有门路。\"东溪神秘地笑了笑,翻开本子某一页,\"重要的是,云裳也被盯上了。影阁怀疑她是'法家'传人。\"
\"法家?\"
“就是魔法师呀!”东溪道
\"就是千年前以来,震撼整个玛法世界的法道,又在近百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魔法师世界。\"东溪的笔尖停在纸上,画了朵简笔花,\"传说法家功法特殊,功法练成时额头会觉醒'法印',获得操控自然的能力。\"
“操控自然的能力?”烈九想起自己掌心出现的\"花\"字,心跳漏了一拍:\"云裳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东溪合上本子,\"我也是刚得知。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题是...\"她突然噤声,耳朵贴到门上,\"有人来了!\"
两人屏息凝神,只听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门外徘徊片刻后渐渐远去。小大人的般的小姑娘东溪长舒一口气:\"巡逻弟子。我该走了,明天老槐树下见。\"
她刚转身,烈九拽住她袖子:\"为什么要去那里?\"
东溪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因为云裳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现在...也可以入围了。\"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
烈九呆立良久,才慢慢躺回床上。铜钱紧攥在手心,烙得皮肤生疼。这一夜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花家、影阁、势...还有云裳可能隐藏的秘密。
窗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武校最高的钟楼屋顶上,风衣大师负手而立。老人独眼中的金芒穿透黑暗,注视着烈九刚才挥拳的墙壁。
\"这个孩子...\"他喃喃自语,\"你有如何的传奇,在等待你。\"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