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光景。
铁林堡便已招募了五百战兵、五百辅兵。
登记在册的劳工更是多达千余人。
整座戍堡内外人声鼎沸,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战兵们被严格编为十人一旗,五旗一队。
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能听见校场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号令声。
正副两名总旗官手持令旗,在队列间来回巡视,不时纠正新兵们的动作。
那些刚从田间地头征召来的庄稼汉,此刻正笨拙地学着握刀持盾的架势。
辅兵们则跟着经验丰富的老辅兵,分散在各个工地指挥劳工干活。
北面谷地里的杂草已被铲除殆尽,土地被夯得平整结实。
一排排临时搭建的窝棚正在拔地而起。
这些窝棚虽简陋,却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排之间都留出了足够的通道。
更远处,整座谷地被规划成几个清晰的区域:
东面是整齐划一的居住区,西面是热火朝天的工坊区,南面是储备粮草的仓廪区。
靠近北面谷口的最大一片区域,则是校场、兵舍和兵库的范围。
虽然处处都是一片忙乱,却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章法。
每条道路都被清理出来,每个区域都用石灰划出了明显的界线。
就连临时搭建的茅厕,也都按照规矩建在下风口处。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校场旁新立起的旗杆,上面那面绣着斧头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杆下站着几名文书,正忙着登记新到的人员与物资。
虽然场面依旧嘈杂,但已经能看出几分军营应有的肃整气象。
……
随着兵部的指令下达,各卫所的三棱箭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有了前面的流水作业实践,林川再次对生产工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将箭簇的制作工序再度拆解,分成选料、锻坯、开刃、淬火、打磨五个环节,每个环节由专人负责。原本需要学徒几个月才能掌握的技艺,如今被拆解成简单易学的标准化操作。
工坊内,匠人们排成长龙。
铁坯在众人手中流转,最后出来的成品竟比之前还要精良三分。
与此同时,赵铁匠也按照林川的图纸,把新的炼铁炉建了起来。
炉体采用双层结构,内层以耐火黏土夯实,外层用铁箍加固。
赵铁匠带着几个得力徒弟日夜守在炉前,试验着不同的燃料配比与鼓风力度。
炉火映红了他们满是汗水的脸庞,记录数据的木头片堆了厚厚一摞。
林川大步流星地走进工坊。
扑面而来的是灼热的气浪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他挽起袖子,拍了拍正在炉前忙碌的赵铁匠的肩膀。
“赵叔,新炉子怎么样?”
赵铁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黝黑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大人您来得正好!这新炉子比原先的强太多了!”
他指着炉膛内熊熊燃烧的火焰,“您看这火色!”
林川凑近观察,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师傅放下铁锤,擦了擦手走过来。
“大人,您上次说的那个流水作业的法子,可真是神了!”
他指着分工明确的工位。
“现在一个新手三天就能上手,出的活儿还不比老匠人差多少。”
林川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新制箭簇,在手中掂了掂。
“重量很均匀,不错。不过这里……”
他指着箭簇的棱角,“开刃还可以再精细些。”
“大人说得是。”
赵铁匠凑过来仔细端详,
“我正想跟您商量这事。能不能在打磨工序前加个淬火环节?”
“赵叔,这事儿你来定。”
林川笑道,“只要能又快又好,你就说了算。”
“哎呀,那、那怎么行……”
赵铁匠脸色通红,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胡大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人!鹰扬卫又送来新订单,要两千支三棱箭!”
林川挑了挑眉:“看来咱们的效率还得再提一提。”
他转向赵铁匠。
“赵叔,从今天起你专门负责新工艺研发,生产的事交给他们。”
赵铁匠激动得胡子直颤:
“大人放心!我老赵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新淬火工艺琢磨出来!”
工坊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林川摆摆手:“行了,抓紧干活吧。记得把南宫先生叫来,让他记录一下新工艺的流程。”
……
接连几日,铁林堡新任文书南宫珏穿行于营地各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位自幼熟读圣贤书的世家子弟,此刻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
清晨路过校场时,他看见几个赤膊的庄稼汉正与林川比试力气。
那位大人竟毫不避讳地与人贴身肉搏。
更令他吃惊的是,林川败下阵来时竟哈哈大笑。
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哪还有半分为官者的威仪?
在工坊记录新工艺时,眼前一幕更是令人震惊。
这些匠人不仅与军官们同席而食,竟还敢对大人的设计提出异议。
而林川不但不恼,反而蹲在地上与匠人们一起勾画改良方案。
南宫珏的牙齿都快咬碎。
这简直颠覆了“君子远庖厨”的圣贤教诲!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个叫“陆沉月”的女子教官。
女子习武已是离经叛道,更遑论与男子同营而居?
夜深人静。
简陋的窝棚内,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南宫珏的夫人王氏正在缝补衣物,抬头看见丈夫眉头紧锁。
“相公,可是营中事务不顺?”
王氏轻声问道,手中的针线却未停。
南宫珏猛地抬头:“夫人,你可知道今日那林大人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王氏抿嘴一笑:“可是又与匠人们同席而食了?”
“何止!”南宫珏声音陡然提高,又急忙压低,“他竟亲自教授女兵包扎伤口!男女授受不亲,这成何体统!”
王氏放下针线,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妾身倒觉得,这位大人心肠甚好。”
“好?”南宫珏气得浑身直颤,“让女子抛头露面已是罪过,如今还同处一营!那陆沉月就住在他隔壁,这、这……”
“相公!”王氏打断他,“你可知道,前日分发衣裳时,那位陆姑娘特意给咱们女儿多添了件小袄?”
南宫珏一时语塞。
王氏继续道:“昨日妾身去领粥,林大人见女儿体弱,还特意吩咐厨娘多给一勺肉糜。”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相公,咱们逃难这一路,可曾见过这样的官?”
南宫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今日路过校场时,看见林川蹲在地上,耐心地教一个农家孩子写字的情景。
那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在沙土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林”字。
“可是……这有违礼法……”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王氏轻轻握住丈夫颤抖的手:
“乱世之中,能让咱们活命的,才是真礼法。”
窝棚外,山风呼啸。
南宫珏望着熟睡中女儿红润的小脸。
想起《孟子》中的那句话: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突然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