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握缰绳的手微微一顿。
“胡闹!”
他沉声喝道,“战场不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该去的地方!”
秦砚秋不退反进,一把抓住马辔:
“我父亲懦弱无能,但我秦家不是没有血性之人!”
见林川没有反应,她再进一步:
“林大人!我会医术!”
林川沉默片刻,点头喝道:“上马!”
在秦砚秋愣神之际,他俯身一捞,直接将她提上马背。
“抱紧了,掉下去可没人捡!”
战马扬蹄飞奔,秦砚秋紧紧环住林川的腰。
少女纤细的脖颈绷紧如弓弦。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却倔强地不肯擦拭。
……
夜色沉沉。
柳树村外的大地上。
月光将新挖的壕沟照得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
林川伏在村口磨坊的屋顶上,粗糙的瓦片硌得胸口生疼。
远处的地平线上,鞑子铁骑的火把连成一片猩红的星河。
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房子都在发颤。
“大人,石头雷都埋好了,风雷炮也已就位。”
胡大勇猫着腰爬上来。
“按您说的,三道防线。”
林川点点头,目光死死盯着官道方向。
鞑子铁骑的先锋已经勒马停在村外一里处。
火光中能看清他们狐疑地打量着横亘在前的壕沟。
新翻的泥土还带着湿气。
夜风送来几句粗粝的胡语,接着是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领头的百夫长摘下狼头盔,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
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壕沟边缘的土块。
“乌拉尔!”
百夫长突然高喊一声,手指向柳树村的方向。
其余骑兵纷纷下马,动作利落地解开马鞍旁的皮绳,将战马拴在路旁的槐树上。
树梢的乌鸦被惊得四散飞起。
不多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鞑子主力如黑潮般奔涌而至,铁蹄踏得官道上的碎石飞溅。
领军的千夫长甚至没有停留。
只是朝这支百人队打了个呼哨,便率领大队继续向前奔驰。
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月,将柳树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林川屏住呼吸。
看着那支百人队正以散兵阵型向村口摸来。
二十多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五百名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已经悄然埋伏在村口四周。
他们像编织一只无形的口袋,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些新兵才训练了短短数日。
粗糙的手掌上还带着务农留下的老茧,此刻却要学着握紧冰冷的刀柄。
林川的视线扫过埋伏点。
不用看就知道,必然有人在发抖,有人在偷偷哭。
有人犯了夜盲症,变成瞎子。
甚至有人已经尿了出来。
这些庄稼汉的眼神中,一定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决绝。
他们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但命运已经将他们推到了生死边缘。
鞑子不会等待他们成长。
等待这些新兵的,只有战斗和厮杀。
然后活下来,或者死。
这就是乱世给予他们的选择,也是这个时代强加给每个人的宿命。
林川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眼神冷峻如铁。
他没有义务保证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家。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想要活下去,首先得自己燃起求生的欲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教会他们如何面对死亡。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鞑子低沉的交谈声。
林川缓缓举起右手。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们同时绷紧了身体。
这一刻……
生与死的天平被端上了台面。
“再近些……”
林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见那些鞑子已经翻过第二道壕沟。
最前头的几人正要踏上埋着石头雷的田埂。
磨坊下的地窖里,十几个村民死死捂着孩子的嘴。
一个鞑子弯腰割断地上的绊索,笑了起来。
月光照在那人狰狞的刀疤脸上。
三十步、二十五步……
领头的百夫长突然停下,狐疑地嗅了嗅空气中的火药味。
“就是现在!”林川猛地挥下手臂。
“轰——”
第一颗石头雷炸响的瞬间,整个柳树村的地面都震颤了一下。
领头的百夫长被气浪掀上半空。
破碎的石头夹杂着铁蒺藜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
“放箭!”林川暴喝一声。
二狗的三棱箭应声离弦,精准地穿透一名鞑子的咽喉。
更多箭矢被老兵们射出。
精准地收割着乱成一团的鞑子。
“杀——”
胡大勇举起战刀。
刹那间,数百道黑影从麦田、沟壑、草垛后鬼魅般浮现。
如同从地底爬出的修罗。
“杀杀杀杀杀——”
老兵们无畏的呐喊声中,夹杂着或颤抖、或稚嫩、或带着哭腔、或紧张不断的声音。
仓促武装的农夫们,化作一道道死亡的阴影,冲向了剩下的鞑子。
刀光、血雾、嘶吼、哀嚎……
月光之下,这场惨烈的厮杀在柳树村外蔓延开来。
箭矢划破夜空,有的钉入鞑子皮甲发出闷响,有的深深扎进松软的泥土。
鞑子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倾斜了手中的箭矢。
方才还在冲锋呐喊的汉子,转眼就成了尸体。
老兵们如同出笼的猛虎,每一刀都带着狠辣。
新兵们却在笨拙地挥舞着兵器。
有人将长枪捅得太深,被鞑子反手一刀削去了半边脑袋;
有人闭着眼睛乱砍,竟误伤了身侧的同伴;
更有人被喷溅的鲜血吓破了胆,站在原地不住地发抖。
哀嚎和呐喊声中,各式各样的伤口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喷涌的血泉、断裂的肢体、外露的骨茬。
一道土坡上,一个新兵被弯刀劈中肩膀,踉跄后退时踩空滚落。
他还未站稳,就见自己的小腿骨刺破皮肉露了出来。
还来不及发出惨叫,鞑子又是一刀劈下。
“杀啊!”独眼龙怒吼着,钢刀劈开了一名鞑子的皮甲。
他身后三个新兵趁机扑上。
手中钢刀不要命地往那鞑子身上砍,硬生生将人剁成了肉泥。
鲜血溅在他们脸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刚开始还剩三十多个鞑子站着,但五百多人的浪潮终究太过汹涌。
月光下,二十比一的优势,让战场变成了修罗场。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野蛮的撕咬。
新兵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恐惧与愤怒。
有人一边砍杀一边嚎啕大哭,有人杀红了眼连倒地的同伴都要补上一刀。
月光照在混战的沙场上,映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容:
有鞑子临死前狰狞的狂笑,有新兵恐惧的哭喊,更有垂死者茫然的呆滞。
鲜血浸透了干燥的泥土,在低洼处汇成暗红的小溪。
断刀残箭散落各处。
间或能看到几根仍握着武器的断指。
当最后一个鞑子被砸成肉酱时,活下来的人瘫坐在地上。
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月光依旧清冷,照在这些刚刚蜕变成战士的农夫脸上。
映出一张张混杂着恐惧、茫然与一丝狰狞的面容。
而远处——
上千铁骑已经调转马头,如潮水般向柳树村涌来。